此时文寅风早已经吓破了胆,尽管蒋乘风声音微微颤抖,语气也尽可能温柔,但是文寅风说什么也不出来,此刻文仲山蹲下身子,将文寅风抱在怀中,亲了亲文寅风的小脸,柔声说道:“王儿,他真的不是坏人,更不是鬼,他的确是父王以前的朋友,你忘了你小时候,他还抱过你呢。”
文寅风双手还是紧紧捂着眼,不过他毕竟年纪还小,此刻被文仲山抱着,就觉得好像有了父王就有了靠山一般,也不像方才那般害怕了,惊惧之心渐去,好奇之心上来,也偷偷睁开双眼,从指头缝往外偷偷看着,一看那人一只独眼泪汪汪的,心想看来这个鬼除了长的可怕以外,也没什么了不起的,定多就是个爱哭鬼,虽然心中还是有些胆怯,但是两只手却也放了下来,一转身,双手紧紧抱着文仲山的脖子,在文仲山怀中,侧着脸也忍不住好奇看着蒋乘风。
蒋乘风仅剩下的那只眼睛此刻一片昏花,好半天才想起来用右手抹去眼中泪水,望着文仲山怀中的文寅风,一看这文寅风眼睛鼻子跟妻子李明姬一般无二,而脸庞和嘴巴活脱脱就是当年自己的模样,他眼睛一直望着文寅风,颤巍巍向文仲山问道:“这,这可是那明珠之子?”
文仲山犹豫了片刻,轻轻点了点头,蒋乘风强忍着自己内心的激荡,又问道:“他,他生辰是何年何月?”
文仲山长叹一声说道:“王兄,实不相瞒,孤到如今不惑之年,膝下只有这一子,你还需要再多问吗?”
蒋乘风听完此言,喉头上下急速颤动,喉咙里发出一阵阵沉闷的低吼,那只独眼泪如泉涌一般,忍不住就想上前一把将文寅风抱在怀里,只不过蒋乘风刚把脚抬了起来,文寅风就吓得浑身一抖,更是用力往文仲山的怀里挤去,蒋乘风眼看着文寅风眼中恐惧的神情,这脚在半空悬了好久,又硬生生缩了回去,紧接着就见他用右手一把抓向自己仅剩的半只左臂,三根手指紧紧扣住那断臂前的肉球,每根指头上半寸长的指甲竟慢慢地扎进肉球之中,鲜血涌出,顺着他手上那半根断指,滴滴答答落到地上。
文寅风虽然心中害怕,但是一看蒋乘风将自己都抓出血来,也忍不住喊道:“喂,爱哭鬼,你干嘛抓自己啊,你看你都流血了,你难道不疼吗?”
三年期满,李明姬还俗回宫,被渤海王文仲山封为王后,执掌后宫,世子文寅风被封为太子,入主东阁,但是因为太子尚不足三岁,因此和王后李明姬同住后宫,自此渤海龙凤合巢,凤梧城庆贺多日,渐渐才归于平静。
自从王后回宫之后,渤海王夫妇声望如日中天,虽然渤海海疆依然不畅,但是国内人心合聚,渤海王文仲山也一改之前碌碌无为之态,励精图治,王后李明姬精简后宫,将多数宫人遣散回家,让他们全家团聚,同时缩减王室开支,规劝渤海王远离小人,亲近贤明,因此随着时间的推移,国力开始有所恢复,黎民百姓也渐渐能自给自足,虽然不能和往日富足想比,但是至少能吃饱了肚子,有衣棉遮体御寒,家家户户更是称颂渤海王夫妇贤明,奉为明君圣后。
时光似箭,日月如梭,一转眼十年过去,渤海国一片平静祥和,太子文寅风已满十二周岁,按照渤海习俗,王家子弟满十二周岁,就要离开凤梧城,前往鸾栖城学习宫廷礼仪三年,一是鸾栖城秉承魏晋遗风,崇尚礼仪,在渤海三京之中,鸾栖城乃是礼仪之京,二来十二岁在渤海意味成年,就应该能独当一面,离开父母的保护,独立生活,对于王室子弟来说,更是万民楷模,三来也算是安抚振海将军一族,表达渤海王的信任之心,同时也让日后的渤海王和振海将军从小就能熟识,结下总角之交,也是为了将来渤海的安定着想,因此,渤海自古以来,只要是当朝太子,只要满了十二周岁,就要去鸾栖学礼,到后来逐渐变成只要是王后嫡子,无论男女,都要去学礼三年,文仲山年少之时也是如此,无一例外。
眼看临行之日渐进,王后李明姬是恋恋不舍,但是此乃渤海古训,纵然万般不愿,也没有办法。到了临行之日,打点行装,渤海王夫妇亲自将儿子送出南门,王后李明姬险些哭的晕厥,文仲山只能命人先将王后送回凤梧宫,这才命太子护从在前面送客亭外远远等候,又让自己的护卫原地待命,自己和儿子文寅风两匹马并排缓缓而行,到了送客亭,一同下马,步行进了送客亭。
要说起来,这其实也算是一种渤海王室的习俗,叫做念恩送,这子女远行,分别之时,当父母的总要叮咛嘱咐几句,也不免掉几滴眼泪,难舍难分一番,但是毕竟这是送的人是国君王后,走的人是王子公主,哭哭泣泣的模样岂能让这些侍卫在旁观看,多有不雅,因而这时无论护送王子公主的护从,还是送行的王爷王后的护从,都要远离送客亭,而且在渤海,所谓护卫,基本就是掌旗撑伞的礼仪象征,渤海国历代渤海王基本上都顺天安民,颇有威信,也从来没出过什么刺王杀驾的事情,因而一代代传下来,这“念恩送”也就逐渐也变成了一种不成文的规定,只是当今王后李明姬还没到了送客亭,就哭的晕厥,只好先行回宫,这时就只剩下文仲山和文寅风父子二人。
送客亭中,文仲山望着文寅风,看着儿子马上就要远行,一时眼中也有些湿润,心中也是百感交集,刚想叮嘱文寅风两句,突然就听头顶之上,有个人说话:“大王,一别多年,不知你是否还认得我吗?”紧接着有个人从送客亭的大梁上跳了下来。
文仲山和文寅风都没任何思想准备,突闻其声,都吓了一跳,那文寅风虽说已满十二,在渤海视为成年,毕竟还是个孩子,吓得一转身,躲在父王身后,偷偷伸出脸来朝前看着,文仲山猛一听这声音颇为耳熟,也是抬脸观看,等这个人落地之后,吓得文寅风两只小手赶紧捂住双眼,就连文仲山也是吓了一跳。
就见此人三分不像人,七分好像鬼,浑身上下破衣烂衫,蓬头垢面,就见此人一个肩头高,一个肩头低,骨瘦如柴,佝偻驼背,两只手臂一长一短,左手臂断了半截,只剩下手肘往后的部分挂在肩头,本来的下半截手臂尽失,如今在手肘处只剩下个圆滚滚的肉球,右臂倒算完好,只是手上仅剩下三根半手指,腿脚虽然都在,但是明显也是一条腿长,一条腿短,从亭子上跳下来时,一时站立不稳,往后还退了两步,一看就是个跛子,再往脸上看,这就更惨了,头发所剩无几,稀稀拉拉只有几缕半黄不白的头发紧贴头上,其余地方露着布满伤疤的头皮,脸上也是坑坑洼洼,没一块好地方,两个耳朵一大一小,左眼瞎了,只剩下一个黑洞嵌在脸上,鼻子整个都没了,剩下两个鼻孔长在人中之上,两个嘴唇上下各豁了个口子,露着牙齿,可是就连这牙齿也不齐全,每隔两三个牙齿就是一个黑洞,从脸到脖子到处都是布满伤痕,猛一看就如同阎罗殿的厉鬼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