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领头人,名叫陆尚,都知道上海青帮最大的老板姓杜,可底下办事的,陆爷算一个。年纪并不大,三十来岁,在吴淞码头,没有不认识的。他和手下兄弟一样的打扮,认真瞧,他脸上不拘一格,放荡不羁的神情,也能分辨他的与众不同。
小鸾见宴上突然来了好些黑衣人,自然好奇地张望着。旁边的苏太太拽了一下她的胳膊肘,小声说,“姑娘家家的,要矜持。”她只好规规矩矩坐着,眼神却忍不住,时不时地瞟来瞟去。
陆尚是个不拘礼数的人,嘴上叼了根牙签,一手插在裤兜,宴会上逛荡了一圈,走到寿星林老爷面前,拍了拍林老爷肩膀,“没什么事,别紧张,今天我就是想找几个朋友喝一杯,结果一个人都没找着,一打听,都跑到你家来了。”
说着,让后面的手下,提上来两个箱子,“这是从印度进口的香料,算作寿礼了。”又敲敲自己的头,“叫什么来的,masa…”旁边的手下提醒他,“马萨拉…”“对,马萨拉粉…还有什么小茴香籽。”
林老爷赶紧学着颜老板那样抱拳,“陆爷大驾光临,林宅蓬荜生辉。”
“不用说那些客套话了,也不用费心招呼我们兄弟,不会给你闹事的。倒是听说你林家是租界区的博物馆,我也来参观参观,这清朝古宅的雅韵。”
“恩,雅韵…”陆尚回头跟兄弟们说,“都学着点,什么叫做雅韵。”
底下兄弟齐声喊作是。
陆爷在此,谁敢说不是,底下众人都屏息聆听。独独小鸾在一旁,捂着肚子咯咯地笑起来,笑到岔气。陆尚扭头看谁这么不给他面子,原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女孩子,没有计较,心里觉得这个小丫头蛮有趣。
林老爷哪里敢惹这尊佛,又拱手行礼,“陆爷,您随意。有事随时招呼。”看陆尚带着兄弟朝园子深处走去,忙用袖口擦了擦汗。
然后林老爷继续招呼宾客,觥筹交错,各展风骚。而林月白则一直都没有出场。小鸾借故去方便,实则是她想见他。她尤其想问问,为什么那天,把她抛下。
林宅很大,就如迷宫般,各个小院由几条廊子相连,相似至极,远处传来几个丫鬟的声音,“春香,快别走那近路,那口井在那院里。”“啊?吓死我了,差点过去。”“这下绕路走,迟了,大太太不要说我们罢…”“赶紧的吧…”小鸾听了,对那里有了好奇心,“那口井”为何去不得?
小鸾望见她们走远了,蹑手蹑脚走近那院子,透过月亮门,隐约看到厢房的断墙边有一口石井,井边长高的草足足有半人高,似乎还有个人,由于离得远,并不能看出是谁,她见四下无人,轻轻走了过去。
还有不到半米的距离,那人突然抬起头,看到小鸾,向她伸出了手,呆呆地看着她。
“月白,你怎的坐在这里?”小鸾朝他也伸出胳膊想把他拉起来,却被他反拉一把,跌坐在他身旁。“坐地上会着凉的。”说着就想起来,“别起来,陪我就在这儿,坐会。”林月白把她按住。
“井里的水才最凉。”他叉起双手,放在胸前,盯着面前的井说。忽的一阵微风吹起他们脚边的狗尾巴草,簌簌作响,附和着他的话。
小鸾定是愿意陪他的。她乖巧地亦是曲起双腿,学着林月白,托起腮,安静地看着面前的这口井。这是一口很普通的石井,井口很小,小到只能放进一个小号的木桶。她站起来,手撑在井沿,往深处看去,并不能看到水,只有一片漆黑。
她正想着怎么开口问他那次丢下她,独自离去的事。他却先开口说,“今天,亦是二娘的祭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