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片刻,她轻笑一声,跳下高脚凳,去找君天澜。
君天澜站在窗边的书桌前,正临着一幅字。
她伸长脖子望去,“路……其……远兮,吾……上下而求……”
她念得很有些吃力,还有好多字不认识。
君天澜的笔尖顿了顿,侧眸看了她一眼,却见她的脸上都是懵懂无知。
他收回视线,笔下游龙走凤:“十二岁了?”
“嗯。”她应了声。
狭眸中暗了几分,他知道沈妙言读书烂得很,却不曾料到,竟烂到这个地步。
已经十二岁了,却连“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这名句,都不知晓。
卧房里很沉默,沈妙言觉得这个男人的身上,正逐渐散发出一股压迫感。
她站了片刻,伸手去捏他的衣角,声音软糯:“国师,我会用心学的,你不要嫌弃我。”
他依旧临摹着《楚辞》,没说话。
房中又陷入沉默,他身上的阴冷气场,让沈妙言觉得难堪,于是默默收回了手。
察觉到衣角上重量的消失,他微微侧过脸,便瞧见她垂着头站在原地,小脸皱成了团,那双大眼睛像兔子一样红红的,有泪珠子滚落下来。
收回视线,他抬笔蘸饱墨水,声音清淡:“不是说,会研磨吗?”
沈妙言一愣,抬头看去,他的侧脸线条完美,薄唇轻轻抿着一丝笑。
她傻乎乎地跟着笑了下,连忙抬袖擦干净眼泪。
她个子还没长高,够不着那方砚台,只得搬来一张小板凳踩上去,十分乖顺地为他研磨。
角落的青铜小兽香炉静静燃烧,散发出袅袅的檀香烟圈。
窗外,名贵的雪塔山茶开得千娇百媚,春风十里,尽显柔情。
精致而削薄的唇含着一抹轻笑,他居高临下,注视着这个娇娇软软的小姑娘:“沈妙言,刚刚的话若是传出去,你可知,是何罪行?”
沈妙言迎着三月春光,模样乖巧,可那张红润的小嘴,却是语不惊人死不休:
“我觉得,你大约也不甘心,被楚云间这么压着。爹爹在世时曾说过,你功高盖主,迟早是要被皇上废掉的。”
四周寂静,几个侍卫低下头,这话太过惊悚,他们只当没听见。
君天澜盯了她良久,狭眸中情绪莫测,最后抬步往国师府走去。
沈妙言望着他的背影,咬咬牙,迈着小细腿跟上。
她跑着追上君天澜,脏兮兮的小手攥住他的衣襟:“国师,满京城的人都说我德行恶劣,可我这个人,向来恩怨分明。虽然爹爹叫我不要恨,但我却容不得他在那个皇位上,逍遥自在地活着。”
她逆光而立,明明乖巧至极,然而君天澜却看见,她的大眼睛里,全是浓烈的恨。
见他打量自己,沈妙言龇着两排小白牙一笑,露出两个深深的梨涡:“我二叔家的门房嬷嬷,骂我不是个好东西。我听说国师你的名声也不怎么样,既然咱们都不是好东西,为什么不凑成一对儿呢?”
她仰头望着君天澜,他站在阳光下,宽大的黑色袍袖被风吹得鼓了起来,金线绣边的薄披风翻转回旋。
玉冠束发,修长的身影挺拔如松。那张脸明明俊美如谪仙,却又透着阴冷狠戾,叫人无端生惧。
她琢磨不透他在想什么,便只能静静等着他的回答。
直到她站得小腿杆子发麻,他才轻声一笑:“沈妙言,进了国师府,可就容不得你随意离开。希望你,不要后悔才好。”
沈妙言闻言,心中一喜,用力拍着小胸脯,脆生生答道:“我沈妙言,生是国师府的人,死是国师府的鬼!国师大人叫我向东走,我绝不往西跑!国师大人叫我打奴才,我绝不去揍丫鬟!”
君天澜瞥了眼她的小胸脯,淡漠地往主院而去:“别拍了,本来就平得很。”
沈妙言:“……”
话说,这一位,真的是传说中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冷酷国师吗?
想起什么,她又紧忙追上去:“国师,我住哪儿啊?”
“东隔房。”大步走在前面的男人声音淡淡。
“东隔房大不大,精不精致啊?”她追着他,一边跑一边喊,看起来没心没肺得很。
国师府草木扶疏,处处透着一股端严和冷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