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跑起来还是很快的,没过一刻钟,就瞧见走在宫巷中的男人。
他身后跟着一长串的内侍,以福公公为首,皆都深深地垂着脑袋。
旁人大约只觉得他们这是恭顺,然而躲在后面鬼鬼祟祟的沈妙言,却清清楚楚地知道,这群人是憋笑憋的。
君天澜走在前面,只觉今日总有些不大一样。
譬如这迎面走过来同他请安的宫女,平日里都是很怕他的,可今日不知怎的,几乎每个人唇角都挂着笑容。
他目送那两名小宫女行过礼后忍笑离开,捻了捻指间的墨玉扳指,却未能想起今日宫中究竟是有什么喜事。
而且今日,也并非是发放俸禄的日子。
所以他们究竟在笑什么?
男人皱着眉,继续往金銮殿而去。
沈妙言已经憋了一路笑,等他面带疑惑地走远,终于捧着肚子忍不住大笑出声。
麦若早已吓得六魄丢了三魂,扯着她的宽袖劝道:“小姐,你还是想办法趁着事情没闹大之前,把皇上脸上的那些墨汁都洗掉吧,若是皇上丢了人,怕是回头要来找小姐算账的!”
“怕什么?”
沈妙言笑够了,背着手蹦蹦跳跳往乾和宫而去。
麦若注视着她的背影,总觉得,她家小姐有种恃宠而骄的味道。
她家小姐早已摸透那个男人的脾气,她在他的底线之内胡作非为,就像是被惯坏的小孩儿。
然而有人肯这么惯着,终究是一件很好的事儿。
主仆俩没走多远,拂衣迎面寻了过来。
她朝沈妙言略一福身,温声道:“凤二姑娘,江太师的夫人,携着江公子来找你了。”
“江太师夫人?江公子?”
沈妙言眼珠一转,立即想起江堆雪那家人。
江堆雪是凤妃夕的未婚夫,当初却为了他身边的丫鬟,当众与凤妃夕退婚。
长夜静寂。
沈妙言从龙床上醒来时,看见背影高大修长的男人,正静立在窗畔,似是在凝望窗外皇宫的三千灯火。
他衣冠未解,衣摆处仍旧带着些微湿意,可见他把自己从白玉池里抱出来起,就不曾换过衣裳。
她坐起身,张了张嘴,竟不知该说什么。
半晌后,长久沉默的男人终于转过身,面无表情地走到龙床边,在她身侧坐了,指尖轻轻拂拭上她苍白的面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带着几分怜惜,“事到如今,还不肯告诉朕,你的真实身份吗?”
沈妙言微怔。
男人见她没反应,于是随手取来一面菱花铜镜。
沈妙言望向铜镜,只见镜中人容貌稚嫩,看起来不过十五六岁。
脸上的黑斑已经被用药水洗掉了,白皙柔嫩的面庞,泛着羊脂白玉般的色泽,十分通透精致。
她眨了眨眼,镜中人儿便也眨了眨眼。
君天澜把她揽在怀里,低头吻了吻她香香的侧颊,“你若不肯告诉我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又怎能帮你?就连白清觉也查不出你的问题出在哪里,妙妙,需得你告诉我,我才能帮你。”
沈妙言呆了许久,忽然一把将他推开。
她的胸腔内血气翻涌,莲心蛊在她动情的刹那,就开始不停啃噬她的心脏,疼得她几欲窒息。
她捂着心口剧烈喘息,望向君天澜的目光充满了怨恨,宛如是在盯着她的仇敌。
北狄皇族那承传自远古的巫咒蛊毒之术,十分霸道地侵袭着她的理智与情绪。
身体在叫嚣着,叫嚣着这个男人同她并不亲近,他是她的仇人……
沈妙言艰难地抱着头,声音冰冷而倔强:“我才不是你的妙妙,我是凤妃夕,我与你半点儿关系都没有……”
君天澜不忍见她如此痛苦,只得站起身,低声道:“若我离开能叫你好受些,我离开就是。”
说罢,转身朝大殿外而去。
檐下挂着垂流苏红绉纱宫灯,在夜风中轻曳,朦胧照亮了宫檐。
一身黑金龙袍的年轻帝王,默默负手立在廊下,俯视着灯火通明的皇宫,眼底神情复杂。
皇宫外,是点着千万盏灯火的镐京城,古老繁华的城池宛如黑夜里的鎏金之水,灿烂炫目,盛世笙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