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澜示意拂衣和添香扶沈妙言去厢房休息,自己与其他随军官员们一道入席就坐。
女眷们另外开了宴席在隔壁,以庆祝她们的皇帝旗开得胜。
而驿馆后院的厢房中,沈妙言坐在青竹床榻上,独对孤灯,静静聆听那丝竹管弦声与热闹的笑谈声。
搭在膝盖上的双手,忍不住揪紧裙摆。
若能重来一次,她会不会选择听张祁云的话,先发制人?
她低估了君天澜的野心,高估了君天澜对她的喜欢。
她真傻,她竟然会以为,他愿意为了她,放弃天下……
一子落错,满盘皆输,说的,大约就是她吧?
她很想哭,可眼睛再怎么发涩,竟也淌不出眼泪。
她抬手摸了摸干涩的眼眶,一颗心宛如被刀子慢慢划开,疼得她痛不欲生。
大厅中,枝形灯盏错落有致,把整座厅堂照得亮如白昼。
贵人们觥筹交错,君天澜端坐在上座,更是犹如众星捧月。
端雅的乐曲奏到一半,十几名身姿窈窕的舞姬鱼贯而入,个个儿面容娇媚,随着那乐曲翩翩而舞。
顾钦原、韩棠之、薛远等人坐在大厅右侧,对面则坐着以徐政德、徐宣等人为首的一群老官。
徐政德便是在承庆殿外,险些杀了魏化雨的将军。
沈妙言当年做大周皇后时,他不过是个小小的六品官员,他送进宫的女儿,正是徐思琪,也就是妄图用肺痨病人使过的帕子,加害沈妙言的嫔妃。
好在当年沈妙言及时发觉不对,反过来设局害死了徐思琪。
如今,这徐政德因擒获魏太子有功,已被加官进爵为从一品镇国大将军,手中还握有实权。
再加上徐家祖上门生故吏众多,便连这黄州城主,亦是从徐家出来的,因此即便君天澜有意打压,徐家也仍然宛如朝堂新秀,逐渐在朝野上占了一席之地。
眼见着酒至半酣,乐曲忽而一变。
明快豪迈的《秦王破阵曲》陡然响起,一名身着正红劲装的少女,看起来不过十四五岁,从大厅外踏着舞步进来,身姿飒爽,鹅蛋脸英气迫人,一双明亮杏眼只笑吟吟注视着上座的君天澜。
她被一盏丈八烛台绊了下,整个人狼狈地趴倒在软毯上。
拂衣和添香匆匆奔进来,急忙把她扶起来。
两人对视一眼,皆都十分诧异。
添香奇怪道:“主子,这大白天的,做什么要点蜡烛?”
“白天?”沈妙言茫然地朝前方伸出手,正好摸到添香的脸。
她喃喃自语:“怎么会是白天?你骗我……我看不见啊,我明明看不见啊……”
两名侍女呆呆望着她没有焦距的瞳孔,那双琥珀色的瞳孔颜色极美,可是此时此刻,里面却盛着苍白的情绪。
那里面,倒映不出任何人、任何物,有的只是无边的黑暗和恐惧。
君天澜抬手,示意二人退下。
他上前,把沈妙言抱起来,重新坐到软榻上。
他吻了吻她的眼睛,“妙妙,我问鹿老讨了叫人再也不能流泪的丹药,从今往后,你再也不会哭泣了。虽然,代价是无法视物……可如此也好,如此,你就再也不能逃离我……”
他的声音,是极致的温柔。
听在沈妙言耳中,却犹如恶魔的嗓音。
她脊背窜上深深的凉意,整个人忍不住地哆嗦,“君天澜,你夺走了我的皇位、我的亲人,现在,还要夺走我的眼睛吗?”
她连声音都是发抖的。
君天澜抱着她,细细亲吻过她的面颊和唇瓣,声音非常平静,却也非常霸道:“你是我的。”
翌日。
大周的军队,如期北上,返回镐京。
队伍蜿蜒不见尽头,居中是一顶十六人抬的明黄软轿,软轿内,一应设施俱全,宛如缩小版的暖阁。
软轿里侧设着一张软榻,娇小的姑娘,抱着双臂缩在角落,琥珀色双眼茫然地望着前方。
她什么都看不见,君天澜什么都不告诉她。
她不知道小雨点和表兄他们怎么样了,她连现在身处何方,她都不知道。
君天澜坐在蒲团上喝完一盅茶,起身走到软榻边坐了,朝她伸出手,“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