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表兄绝不会与我讨论手段问题。”顾钦原抬眸同他对视,“是因为沈妙言?因为他,表兄开始心软了?我早就说过,她不该留在表兄身边。”
顾钦原的固执冷硬令君天澜头疼,他阖上双眼,声音淡漠:“退下吧。”
他用的是“退下”。
顾钦原站起身,明明是褒衣博带的书生打扮,气质风度俱是绝佳,可眉梢眼角的狠辣,却令他与“国士无双”这个词错身而过。
他朝门外走了几步,终是忍不住回头,“表兄,我再也不愿看见,你沦落到被软禁青云台那种地步。这么多年,咱们吃过的苦头已经足够多,我只盼表兄能够青云直上,再不会陷入任何被动的境地。”
他说完,冷着脸退了出去。
君天澜独自坐在暮春的光中,一张俊脸难辨喜怒。
这一日,洛阳城无比忙碌。
封府库,点册籍,开粮仓。
入夜之后,洛阳街头更是大摆流水宴,犒赏三军。
厉王府的匾额被摘下,换上了“寿王府”三个大字。
虽然镐京城并没有传来消息,说恢复君天澜的皇子身份,可在李斯年的明示暗示之下,随军幕僚皆都恭敬地称君天澜一声寿王殿下。
寿王府今夜同样大摆宴席,宴请立下军功的将领们,以及洛阳城的本地官员。
沈妙言本不愿出席,可君天澜执意带她在这些将军官员们面前露脸,因此直接命侍女给她沐浴更衣,打扮漂亮后,把她送过来。
宴席是摆在庭院里的,四周侍女们手执灯盏,树上也挂了不少灯笼,直把黑夜照得亮如白昼。
沈妙言到的时候,只见六张圆桌俱都已经坐满,那些官员们谈笑风生,俨然十分得意恣肆的模样。
她的视线落在上座,君天澜身着黑袍,手中捏着一盏酒,灯火下的侧脸冷淡精致,周身的气度更是透着凉意,仿佛将一切热闹隔绝开来。
她沉默着走过去,在他身边的空位坐下。
她本就生得美,再加上怀有身孕的缘故,越发衬得整个人宛如明珠生晕、倾国倾城。
究竟是为什么,君天澜也回答不上来。
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悬赏万金,夺取君千弑首级之事。
约莫是钦原为了斩草除根,才背着他下的令。
他注视着那个满脸泪水的小姑娘,良久后,在她跟前单膝跪下,伸手揉了揉她的脑袋,声音低沉醇厚,“埋了吧。”
沈妙言又哭了会儿,最后连流泪的气力都没有了,只趴在地上,眼睁睁看着君天澜亲自掘了个坑,把君千弑葬了进去。
男人沉默着搬来一块石碑,苍龙刀出鞘,在上面刻下了“君千弑之墓”。
沈妙言喘过气,挣扎着站起来,摘了几枝艳丽饱满的牡丹,摇摇晃晃走到坟冢前,郑重地把牡丹摆放在墓碑前。
夕阳的最后一缕柔光,轻轻笼在坟冢上,像是温柔地为那个少年,盖上一层薄被。
她伸手温柔地抚摸墓碑,声音嘶哑:“傻子,你大约,是喜欢这里的吧?”
君天澜递给她一捧花瓣。
她抬头,把花瓣尽数扬散在风中:“伏惟尚飨……”
她双眼一黑,倒了下去。
君天澜适时抱住她,吹了声口哨,疾风自远处奔来,载着两人朝洛阳城疾驰而去。
沈妙言醒来时,察觉自己正睡在厉王府的寝屋里。
两个脸生的小丫鬟伺候在侧,见她醒了,立即恭敬地伺候她梳洗更衣。
她坐在窗下的梳妆台前,偏头望向庭院,明明是暮春初夏,庭院里却透出萧索。
院子里种着几棵大树,树上还有用木头做成的鸟窝,不用想,都知道出自那个混小子之手。
小丫鬟见她脸色苍白,于是拿来牡丹香粉给她上妆。
少女只是静静注视庭院,没有丝毫反应。
外面有侍女端着托盘进来,恭声道:“郡主,该用早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