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带着她,我们都得死;扔下她,你可以活。我选择扔下她,让你活……”
说这话的时候,葛献之痛苦的面部都在抽搐,泪水在眼眶里打了一个转,顺着脸颊慢慢的流淌下来。
“我妈现在是植物人,她活不了几年了!”葛震怒道,伸手抓住父亲的肩膀将其扳过来:“你为什么不去——”
话只说了一半,他就呆在原地:我爸哭了……
在记忆中,父亲就是一座大山,十八年的风风雨雨中,哪怕被生活压弯了腰,也永远一副稳若泰山式的不惊不慌。
眼泪这东西让葛震无法跟父亲联系在一块,尤其在知道父亲是兵者之后,更不会放一块联想。
“爸……”
“我没有办法去把你妈带回来,扔下她的是我,而且我没法让她活这么多年。我在等,等你长大成人,等你做出选择——”葛献之伸出粗糙的手抹抹脸说道:“曾经所有人都认为兵者葛献之无所不能,我也一度把自己当成神,可最后我发现自己只是一个渺小的人,跟所有的人一样。我只能看着身边的兄弟一个接一个死去,我只能把挚爱的女人扔下任由其自生自灭……”
这番话透出的无奈让人心酸,再强大的一个人也只是人,是人就得选择,是人就得接受选择之后的命运。
“儿子,你觉得我强大吗?”葛献之瞅着葛震的双眼问道。
“不知道……”
葛震摇头,他的确不知道父亲到底算是强大还是不强大。
如果说强大,那么强大的地方在于当断则断,扔妻保儿;如果说不强大,那就是压根无法左右自己的命运,更无法保证妻儿的安全。
扔妻保儿对吗?是三个人都死更好点,还是死掉一个存活两个更好点?
也许从前的葛震会怒骂这样的父亲,可在见识到战场的残酷之后,也搞不清这究竟是对是错。
“我妈肯定特别爱我,对吗?”葛震吸着鼻子发出哽咽的声音:“是她愿意放弃自己的命来换取我的存活对吗?”
“她很爱你,她用整个生命爱你!我不肯放弃,大不了一家人死在一块,但你妈给了自己一枪,把自己置于死地……只为保你……”
葛震泪流满面:我不羡慕别人了……我不羡慕别人了……我有一个最爱我的妈妈……
……
卡哈尔曼烈士陵园。
葛献之赤着上半身,右手瓦刀,左右砖头,糊一层水泥砌一层砖,他要在这里建一个房子,下半辈子就住在这里,跟他的兄弟们在一起。
帮他活水泥的几个人也光着膀子,军装随意扔在戈壁滩上,上面的军衔清一色的两道杠。
“参谋长,回去吧,位置一直为您留着,就等您回来。”一名军官说道。
“咳咳咳……”
葛献之发出剧烈的咳嗽声,慢慢的放下手里的瓦刀转过身,露出他那跟对方相比充满孱弱的身体。
两鬓斑白,背部稍显岣嵝,往日充满爆发力的肌肉以及那雄狮一般的躯体早已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病态的瘦。
“回不去了,我已经忘记了怎么去指挥,也忘记了怎么去杀人,更忘记了……反正都忘了,我也活不了多久,就让我在这里跟我的兄弟们聊聊天,叙叙旧,最后跟他们重聚。”
葛献之摆摆手,慢慢的转过身继续砌墙,他十八年前没有回去,现在更不可能回去。
现在的他,已经不是从前的他。
几名军官想说什么,最终没有发出声音,埋头努力的活水泥。
……
葛震来了。
“爸!”
葛震站在葛献之的身后,深深的吸了一口戈壁滩上特有的沙风,平息自己的情绪。
对他来说,这一切来得太突然,在家里是矿工的父亲,摇身一变,成为兵者。
“儿子。”葛献之扔下手里的东西,披上衣服,冲葛震绽放出慈爱的笑容:“当你来到这里见我的时候,就意味着你本来的人生轨迹彻底改变。”
葛震用力抿着嘴唇,眼睛泛红,他不知道这会该说什么,也不知道以怎样的态度面对现在的父亲。
“走,我们陵园里面转转。”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