脱轨了。不论是他的计算,还是其他的什么,都脱离了他的掌控。
简家的公寓里,厨房已经连续几天没开伙。最近武陵市日日阴雨,只在午后有半个多小时的晴朗。
红誓推开大门,将犹滴着雨水的黑伞搁在门边,举步迈入中庭,踏入玄关,走进大厅,远远地看到白津就坐在电脑前,俊秀的面庞绷得紧紧的,嘴唇抿成一条线。
听到动静,白津望过来,试图从自家兄弟的脸上找到一点点喜讯,但他很快失望了。
同样的,红誓也从弟弟的神情中读出了“今日我也是一无所获”的讯息。
红誓走过来,把自己丢进沙发里,在白津的注视中,望着天花板,把今天的经过凝缩成一条陈述句:“我找到了‘白鲸委员会’的会所,但他们什么也不肯透露,只说他们会处理。”
白鲸委员会。凡是从异世界过来的异人,基本都被这个委员会登门拜访过。他们向异界来客提供这个世界的现状与信息,提供一笔不大不小的人道主义援助资金;同时,他们也要求异界来客说明自己的来历与来意,以及承诺不会做出危及地球根本的行为……
所谓强龙不压地头蛇,白鲸委员会代表了这个世界的官方势力,绝大部分异界人都给这个委员会几分颜面,此后或双方携手合作,或对其敬而远之,不论怎样,能不冲突尽量不冲突。
但此时此刻,白津真的有一发雷火烧光白鲸委员会的冲动。
“‘他们会处理’?”他冷笑,“他们不是自称所有‘异人’都在他们的监控系统之中?三天了,他们找到顾芝了吗?”
捏紧的右拳上青筋绷起,白津看着红誓,像是透过他看着白鲸委员会,一字字地质问:“还是说他们早就找到了,不告诉我们,只是为了私下解决掉麻烦的源头?他们觉得谁是罪魁祸首?”
答案是简小爱吗?异人们引起的骚动总是和她有关,所以白鲸觉得她才是那个该被处理掉的人?!
白津起身,他垂在额前的头发微微向外蓬起,这是他身体开始环绕雷电的迹象。
他向外走,每一步像踏在烈火焚灰之上。
红誓叫了他一声,他没有停下。懊悔、焦虑和害怕失去的惶恐,啃噬着他的心。
“阿白!”
白津脚步顿住,他站在那里,却固执的不肯回头。
“哥哥,你不用去。”他冷着脸,“是我欠她的,如果我一直看着她,就不会出这种事。”
他只吐了这么一句话,就咬牙什么都不肯说了。
他不肯问他的哥哥:为什么你这么冷静,之前那个为了简小爱开玩笑说要揍我的你哪儿去了?
不论如何,他都站在哥哥这边。但现在他要去把她带回来。
红誓站了起来,他说:“我比你先到这个世界,我比你更熟悉‘白鲸’那群人。我用了四天找到他们的老巢,你觉得你要用几天?”
白津微微一哽。
红誓走了过来,他来到白津身前,看着这个与自己一同长大的兄弟,看他冷厉中暗藏无措的眉眼,看着那双拒绝与自己直视的眼睛,心里缓缓地叹了口气,似悲似喜。
他垂下眼,伸手,从口袋中取出一个弓箭形状的小u盘,笑眯眯的,向白津晃了晃。
白津一怔。这东西是他前天交给红誓的,里面带有电子破解程序,用来窃取某些不想公之于众的机密,再犀利不过。
u盘在红誓的指尖转了转,他歪起一边嘴角,如果简小爱在这里,必然要吐槽他真是笑得一副坏蛋样。
但却是她见过最帅的坏蛋。
坏蛋很嚣张地说:“白鲸的老巢臭得很,我捂着鼻子辛苦跑一趟,怎么也不能空手而归。”
白津明白过来,身体涌过一阵狂喜。
红誓拦住他伸过来的手,正了正脸色,道:“东西我虽然弄来了,但我不确定里面有没有被种了追踪系统。最好不要用这栋屋子里的网络系统来查。”
否则白鲸那些人追根溯源,立刻就能想到是他们在捣鬼了。
白津鼻子里嗤一声,夺过u盘。
“让他们试试。”
他爆掉他们全服!
游艇的甲板上,白津看到红誓和简小爱走了过来,简小爱握着她自己的手腕,面色带了些病态的苍白,红誓板着脸,两人间的气氛似乎有点奇怪。
白津看向红誓,红誓没说什么,径直走向驾驶室,简小爱则望着红誓的背影,欲言又止,但最终还是闷头走进了卧舱。
收回视线,白津转身走进了驾驶室,看到红誓正冷着一张脸设置游艇的各项系数,整个人散发着“老子不爽老子超级不爽”的气味……
白津走过来,看了看仪表,然后伸出手指,敲了敲某个仪表上的数字:“这里错了。”
红誓手里动作顿住,神情中透出一丝尴尬,白津将他推起来,自己坐进驾驶座,边调试边问:“往哪边?”
红誓闷声道:“随便。”
白津:“……”
红誓被他那种看傻子的眼神瞧得更加尴尬,辩解:“我也是被海浪冲到这个岛的我哪知道……就东边吧东边!”
这时简小爱的声音隔着门板瓮声瓮气地传过来:“往西。”
红誓:“……”
白津不动,看着哥哥。
红誓深吸一口气,阴阴地说:“往西。”扬声冲着门那头喊,“你还说你什么都不知道?”
简小爱嗓门也不低:“林清瑞往西走了,我猜西边是回武陵市的路,听不听随你。”
红誓:“哦,不是他告诉你回去的路线?”
简小爱:“不是。”
红誓:“他也没说为什么放过你?”
简小爱:“没有。”
红誓冷笑:“你也没刻意替他隐瞒什么秘密?”
简小爱:“……”
红誓哼了一声,大有恨铁不成钢的意思,简小爱那头似乎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没声儿了。
红誓也没再指责什么,有些冷淡地往椅背上一靠。
白津围观完这场没头没尾的戏,内心毫无波澜,启动引擎,船头向西。
游艇于蓝海上飞驰,留下一条带状的霜白浪花,披帛似的逶迤在艇身后。
数小时后,游艇终于回到武陵市,在红誓的坚持下,一行人回到市区后的第一站是医院。
白津这时才知道,简小爱的手受伤了,而且一度简小爱和红誓都以为那道伤口和怪毒脱不了干系,准确地说,简小爱以为是怪物抓的,红誓则以为是林清瑞干的好事……估计红誓当时活撕了林清瑞的心都有了,暴跳如雷,反而是冷静下来的简小爱从伤口的颜色与形状判断那只是普通的擦伤,这才消弭了一场风波。
所以红誓并不是因为简小爱隐藏她的伤情而生气,那他究竟在气什么?
面对弟弟的疑问,红誓沉默了一下,然后不爽地表示,简小爱对林清瑞的态度太可疑了。
确实可疑。
两人还在岛上的时候,红誓追问简小爱在她被林清瑞挟持的那段时间里发生了什么,她含糊其辞。
红誓能察觉到,简小爱对那个曾企图谋杀她的混蛋并没太多敌意,甚至还有一丝……怜悯。
这像话吗?她可别是圣母附体了吧!
林清瑞中了怪毒,存活的概率微乎其微,但鉴于他有死而复生的“前科”,红誓认为不能掉以轻心,遂理直气壮地搬进了简小爱的公寓楼,同时宣布今后她上下学都由他或白津接送,直到他认为危机解除。
简小爱觉得红誓有些夸张,但她还是默许了他的张牙舞爪。她没有忘记红誓以为她被林清瑞感染时脸上的神情,现在她想起来还有点腿软。原来世界上真有“杀气”这种东西。
红誓一看就是那种表面笑嘻嘻,实则自尊心超强的人。简小爱想,一定是他想到他的任务对象即将嗝屁,自己的良好记录将被画上一个大大的红叉,所以气得抓狂。
如果接送上下学能让他舒坦些,随他好了。
于是简小爱突然又回到了小学一年级的待遇,每日上下学都有人接送,不过当年接送她的老爸换成了她的两位房客——不错,白津也搬过来了,现在和红誓一样住在二楼。
白津这人是个谜。他现身的时机就迷之巧合,而他的衣着品味……也是迷之画风。他穿军服,霜白的料子,玄色纽扣,外套的翻领上别了一副金亮的云纹领章,皮靴乌光油亮。
她承认这身军服确实衬得他腰细腿长英气逼人,但是她实在不太明白,为什么他连在家里都要穿军服?不难受吗?那纽扣都扣到他喉结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