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岂不是说……”
突然,两个人都觉得不对味了,瓦朗蒂娜止住了口,然后两个人面面相觑。
在意大利,基督山伯爵和维尔福夫人碰了面,然后谈到了毒药……这是聊天时的正常话题吗?
“我终于明白你为什么对他那么恐惧了。”夏尔眨了眨眼睛,“瓦朗蒂娜,还有别的什么吗?”
“没有了……真的想不起还有别的什么了。”瓦朗蒂娜又想了一会儿,然后摇了摇头,“我当时听得不太真切,只能回忆到这里为止了,抱歉,可能没帮上你的忙。”
“不,已经够可以的了,我觉得我受到了很大的帮助。”夏尔笑了笑,然后重新认真地看向了瓦朗蒂娜,“那么,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还有最后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这么关注你后母和一个外乡人的谈话呢?虽然你说你是无意听到的,但是我想没有人会去无意当中走到一个特定的位置,然后听了那么久的谈话。”
瓦朗蒂娜瞬间呆住了,没有回答夏尔的问题,一瞬间又好像回到了他们上次在她家里见面时,被夏尔挤兑时的样子。
“你当时发现她和其他陌生男人攀谈了那么久,所以开始怀疑她,于是决定偷听,希望抓住她的把柄?”夏尔虽然是提问,但是无意也是说出了自己的结论。
瓦朗蒂娜没有说话,夏尔也不再逼问,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过了一小会儿,瓦朗蒂娜的脸色变得一阵红一阵白,呼吸也微微有些急促,胸部不断起伏,显然被夏尔揭穿的滋味并不好受。
“你……你总是这么有洞察力,又总是这么残忍呢……”又过了一会儿,她终于苦笑了起来,“你说的没错,我当时就是这么想的。我……我和她的关系太糟糕了,所以我就想,如果,如果真的能抓住她的什么把柄的话,也许能够让父亲不再那么偏向她,至少也能够让她有所顾忌,不要再那样欺压我。可是我错了,这不是什么把柄,他们只是普普通通聊聊天而已,以后也没什么来往。”
接下来,她的眼角又重新泛出了泪光,“你看,我也是个很卑鄙的人呢。我和社会一样卑鄙。”
“别这样,瓦朗蒂娜,诚然,你不是一个天使,但是也没有人期待你是一个天使。说到底,我们都是凡人,不是吗?我们都有自己的喜怒爱憎,我们都在为自己而努力拼搏,没有人能够责备你为了自保而做出的事情,况且你也没有做任何坏事。”夏尔安慰起了自己的表妹,“我倒是要感谢你呢,你是为了我才自暴阴私的,这说明你是为了帮助我而不遗余力,我觉得我能够被你这样坦诚相待,真是我的荣幸。”
接着,他又笑了笑,“现在,我们已经十分了解了。你和其他人,互相厌恶,互相提防,但是我们不需要那么做,我们是……嗯,是有亲情的同盟,我们互相帮助,保护自己,保护他人。瓦朗蒂娜,你不需要有任何的负疚,你虽然不是圣人,但却是一个好人,我可以明确地做出这个判断。如果你相信我的话,那就笑给我看看吧。”
瓦朗蒂娜被夏尔的这番话,有些感动,但是又有些哭笑不得。
但是最后,她还是微微笑了起来。
“你确实太喜欢捉弄别人了,天知道你怎么这么擅长洞察别人的内心!你刚刚说我们互相了解,这是错了,你单方面撬开了我的脑袋,把我的想法我的性格看了个通透,可是我呢?对你却不知道多少,这太不公平了!”
“还有很多时间,你可以慢慢弄清楚的。”夏尔哑然失笑。“到时候你就会发现了,虽然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是对你我却毫无恶意。”
“希望如此吧!”瓦朗蒂娜又白了一眼,“好了,我去照顾爷爷了。”
此时的她,虽然经历了外公去世的噩耗,但是比不久之前那种病弱苍白、满腹愁绪的精神状态,要好了不少,被夏尔帮助了之后,她深蓝色的眼睛确实看得到对未来的希望。
夏尔不打算再打搅瓦朗蒂娜照顾爷爷了,他退出了房间,然后小声地关住了门,接着从走廊里面向大厅走了回去,准备收拾今晚最后的残局。
然而,就在走廊的尽头,他被一个人拦住了。
爱洛伊丝-德-维尔福夫人正站在他的面前。
这是一个面孔稍微有些尖锐的女子,灵动的双眼正打量着他,仿佛正在估测这位特雷维尔家族的继承人到底有几分本事;她栗色的长发被一个镶着宝石的金发髻盘在了脑后。她穿着灰色的裙子,手上戴着手套拿着一把折扇,姣好的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微笑,整个人看起来既美丽,又充满了神秘莫测的魅力,
是检察长大人娶的续弦,所以年岁并不太大,只比夏尔大了几岁,如今也不过是二十几岁的年纪,正是一个女人最为青春靓丽的时候。
夏尔一边打量着她,一边停下了脚步,然后十分亲切地笑了。“夫人,您有什么吩咐吗。”
“很抱歉,特雷维尔先生。”微笑着的夫人开口了,“今天我们一家让您爷爷的好兴致都败坏干净了,发生的这一切真是让人遗憾。”
“这不是您能够控制的事情,不用放在心上。”夏尔摇了摇头,表示无需道歉。
“虽然圣梅朗先生并不是我的父亲,但是他毕竟也是我丈夫之前的岳父,所以我为这位先生的死而倍感悲痛。”夫人稍微眨了眨眼睛,似乎有些哀戚,但是并无多少真正的悲痛,“但是,正因为在这个悲痛的时刻,我们一家人更应该团结在一起,这样才能克服悲痛,重新恢复往日的和睦。”
“我也十分希望您一家能尽快恢复和睦。”夏尔在和睦一词上加重了音,略带了一丝讽刺。
夫人当然能够听得出这种讽刺了,她视线微微一沉,然后轻轻叹了口气。
“您……您去帮我叫一下瓦朗蒂娜吧,我的丈夫准备带着她和她爷爷,以及圣梅朗夫人一起回去了,这个灾难性的日子,我们需要回去好好休息一下才能化解悲痛。我最好还是不要自己过去了,免得影响到瓦朗蒂娜和她爷爷的心情,现在大家已经够糟糕的了。”
“好的。”夏尔点了点头,转身又准备回去通知瓦朗蒂娜。
“哎……我知道瓦朗蒂娜不喜欢我,她可能……可能在您的面前说了一些不太让您对我有好感的话,其实我也理解她,毕竟继母都是不受人喜爱的。”就在这时,夫人微微苦笑,“但是,我觉得我还是有资格为自己辩解一下,我自从嫁到这个家中以来,一直都小心翼翼地对待着他的孩子,这些年来,我从来没有在物质上克扣过她应有的待遇,我也帮助她得到了足够完整而严密的教育,瓦朗蒂娜也许痛恨我不够爱她,但是以继母的标准来看,我已经做得足够努力了。”
“我是外人,无法评价您的家事。”夏尔遗憾地摇了摇头,“不过,如果您希望和瓦朗蒂娜相处友好的话,为什么不去当面跟她说呢?”
“都已经这个时候了,当面说又能有多少作用呢?”夫人继续苦笑着,“我只希望一切都能够继续维持,不要变得更糟,这就足够了,瓦朗蒂娜毕竟长大了,迟早是会离开这个家庭的,我衷心希望她能够过得比我好,组建一个幸福快乐的家庭——”
接着,她意味深长地看着夏尔,手里的折扇微微摆动着,“如果像您这样俊美而又聪慧、又有气概的孩子来带走她的话,想必……想必那是最好最理想的结果了。”
“谢谢您这么说。”夏尔不明白她这番话的用意,所以只能先点了点头。
“对了,我想问一下……刚才我看您和基督山伯爵好像在谈话,谈得还挺尽兴的,你们之前认识吗?”夏尔装作不经意的问。
“不,我们不认识。”维尔福夫人马上摇了摇头,几乎没有做任何犹豫。
是的,你当然要这么说了,基督山伯爵和你,都否认自己曾经见过面,唯有瓦朗蒂娜坚持见过。
那么,我该相信谁呢?
这个见鬼的混蛋!
:。:
突如其来的噩耗,让原本喜庆欢腾的特雷维尔公馆,一下子陷入到了愁云惨淡当中。
愕然得到了内兄死讯的特雷维尔元帅,陷入到了莫名的悲痛和伤感当中,一时间表情痛苦而又茫然,就连说话都失去了平常的气势,整个人都颓丧了许多。
聚过来的客人们,当然看得出老元帅的魂不守舍,于是他们纷纷在安慰了几句话之后告辞,就这样,今天原本预定用来给圣梅朗侯爵接风,顺便让老朋友们一起叙旧的宴会,刚刚才开始就草草结束了。
随着人们的次第离开,人声鼎沸的大厅一下子变得沉寂了,重新变回到了平常的冷清,只有寥寥几个人还留在里面,消化这个可怕的噩耗。
因为爷爷精神实在太差,所以夏尔先送他回到了卧室里面休息,然后走到前庭一个个地送别远道而来的客人们。
他的心情也变得十分糟糕,所以有些没精打采,好在现在也没有人会苛求他,客人们纷纷安慰了他,然后告辞离开。
夏尔只是机械地说着感谢的话,心思早已经飞到了别的地方,直到基督山伯爵向他告别,他才稍稍回过神来。
“我的朋友,真的很遗憾,谁能想到会有这样的意外,真是太遗憾了……”伯爵一脸的凝重,拍了拍夏尔的肩膀,“不过你也不要太过于伤感,人终究有这么一天的,谁也逃不过离开这个世界的时候,重要的不是时间,而是方式。”
也许是想到了什么,基督山伯爵的态度相当诚恳,似乎是真心为特雷维尔元帅的悲痛而感到遗憾。
如果他真的跟此事有关系的话,那演技也太精湛了。
可是真的没关系吗?
难道一切都只是巧合?
圣梅朗侯爵生活在马赛,布沙尼神父出现在马赛,维尔福检察长曾在马赛,他的管家还是在马赛入狱的……这一切真的可以用巧合来解释吗?
当时到底该死地发生了什么?!
夏尔在心中怒吼。
因为内心的焦躁和恼怒,他的表情很僵硬,不过基督山伯爵倒也不觉得奇怪,只是又重重地拍了一下夏尔的肩膀,然后转身就想要走。
“等一下!”夏尔脱口而出。
“怎么了?”伯爵转身回来,有些好奇地看着夏尔。
“我刚刚看到您站在维尔福先生和夫人旁边……是已经认识了他们吗?”夏尔目光炯炯,一直看着伯爵。
“是的。”伯爵轻轻点了点头,“托你的福,我找到了结识他们两个的机会,不得不说维尔福检察长正如我所想的那样,一个严峻而且毫不留情的人,和他谈话有一种特别的感触。”
“我看你们谈得好像挺开心的样子……你们之前见过吗??”夏尔装作不经意地问。
“不,我们没有见过,今天是第一次见面。”基督山伯爵立刻摇了摇头。“可能是刚才我们刚才聊得比较投机,所以给你带来了这种错觉吧,但是真的很遗憾,我没有那种荣幸,在之前就认识他们夫妇。”
“哦,我明白了。”夏尔了然地点了点头,“那么再见,伯爵。”
“再见。”伯爵也向他招了招手,然后转身离开。
有意思,伯爵说他以前从来没有见过维尔福检察长夫妇,而瓦朗蒂娜却说她之前就在意大利见过基督山伯爵……我到底该相信谁呢?
这还用问吗?夏尔在心里回答。
他摇了摇头,然后转身走回到了宅邸内。
此时大厅里面已经是一片愁云惨淡,气氛压抑。
圣梅朗老夫人呆若木鸡地坐在座位上,表情僵硬,似乎整个人的思维都已经停滞了,丧偶的悲痛已经打垮了她。
她的前女婿维尔福检察长正站在她的旁边,弯着腰对她说话,似乎是在安慰她,而她的外孙女儿瓦朗蒂娜,则呆呆地站在她的旁边垂泣。
因为已经哭了很久了,所以她泪水涟涟,睫毛上沾满了泪珠,闪耀着光彩。
泪水里面蕴藏着的深沉的悲哀,让原本就苍白病弱的她更加显得楚楚可怜,所谓梨花带雨大概也就是这么回事吧。
爷爷瘫痪,父亲不闻不问,结果现在外公又去世了……想想还真是可怜啊。
夏尔心中不自觉地闪过了一丝怜悯。
“别哭了,瓦朗蒂娜。”他走到了瓦朗蒂娜的身边,然后小心地将自己的手绢递给了对方。
瓦朗蒂娜没有理会他,仍旧在哭泣着,泪水不断地从眼眶当中涌出,无声地呜咽着,巨大的悲痛让她无暇他顾。
夏尔叹了口气,然后更加凑近了一些。
“瓦朗蒂娜,我知道你现在很伤心,但是现在光是伤心是不够的,还有很多事情需要你处理,你的外婆还需要你。”他在少女的侧边低声劝告,“她已经够伤心的了,如果你现在都垮了的话,那她岂不是更加伤心?”
夏尔的劝告终于起了作用,瓦朗蒂娜终于稍稍止住了泪水,然后抬起迷蒙的双眼看着他。
“外公……我的外公真的很爱我……”她用颤抖着的声音对夏尔说,“他这次过来……就是……就是为了来看我的啊!结果……结果却永别了……他该多遗憾……”
一想到这里,她又止不住地哭了起来,肩膀一阵抽动。
不过她还是拿过了夏尔的手绢擦眼泪,看样子已经在控制自己的情绪了。
夏尔静静地站着,等着她恢复理智,而随着时间的流逝,瓦朗蒂娜慢慢地擦干了自己的眼泪,然后抬起头来看着夏尔。
“谢谢你的安慰。”
“没事,发生这种事情,怎么可能不安慰你呢?”夏尔苦笑了一下,“其实我的爷爷也很悲痛,我刚刚送他回去的时候,他一句话都没有说,整个人都好像懵了一样,我真的有点担心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