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伟大的国家,这个卓越的民族,已经陷在无所作为和自我否定的泥淖很多年了。多少年来,所有人,所有处在这个国家最高层的人们,一直都在争吵不休,为一切可以争吵的问题而争吵。
我们总是说得多,做得少。不抱任何期待,也不做任何计划。在争吵当中,我们见见地忘却了一切,结果却把庸碌当成安稳。把烂俗当成亲民,把无能当成可靠!我们忘记了自己身上曾有的光辉和理想。我们丢掉了自己曾经引以为傲的一切,却捡着被人不要的东西视若珍宝!
看到如此行事的我们,人民的幻想也破灭了,他们被我们同样扯入到了庸碌无为的泥淖当中。在幻想破灭之后,人民也同样变得玩世不恭起来。他们嘲讽前任和现任的政府,嘲讽法律和秩序,甚至嘲讽过去的一切道德权威!而这一切,不正是我们自己造成的恶果吗?”
“然而,我们终究不是一个自甘堕落的民族,我们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倾听到了人民的呼声,然后带着这种呼声走到了共和国的最高职位上。”在所有议员的注视下,路易-波拿巴仰着头,大声喊了起来,“千百万人的民意将我推上了这个职位,我就必须为他们的意志而负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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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时,坐在后排的夏尔突然听到了隐隐约约的骚动声。
他心里觉得有些奇怪,于是悄悄地走出了议事大厅,来到了波旁宫的门口。
然后,他看到了正在紧张地向旁边部下呼喝的吕西安。
“吕西安,发生什么事了?”他连忙走到吕西安的身边问。
“夏尔,有人在试图冲击波旁宫,已经冲到封锁线那里了!”吕西安连忙回答。
“什么?好大的胆子!”夏尔皱了皱眉头,“快带我去!”
吕西安很快带着夏尔来到了士兵们所布置的封锁线那里,然后发现,确实有一大群人向这边涌了过来。
从他们呼喊的口号来看,这是一群被排除在外的反对派议员们,带着支持他们的民众来声讨波拿巴分子们的罪行的吧。
“马上向他们发出警告!”夏尔连忙向吕西安大喊,“这里已经被军事管制了,不允许任何无关人等靠近!如果再靠近,就要开枪了!”
吕西安马上让旁边的几位官兵一起帮他喊了出来。
然而,这个警告并没有什么用,被愤怒冲昏了理智的人们,依旧奋不顾身地向这里冲了过来,而仿佛是慑于他们的气势似的,最前排的士兵似乎有了一些动摇。
“哼,他们难道没有发现吗?我没有逮捕他们是因为根本没有把他们放在心上……结果他们还是要来寻死!”为了缓和士兵们的紧张情绪,夏尔微微地笑了起来,“来的人太少了,1848年的时候,我们冲向王宫的时候可有好几万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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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的,是人民忍受不了这一切了。然后将这种意愿交代给了我。”路易-波拿巴并不知道外面所发生的一切,他继续对议员们发表着演说,“而我,只能执行人民的意愿。
最初我试图用和解的手段来说服所有人的。我希望整个国家都团结起来,一起拯救国家,恢复她原本应有的繁荣,夺取她原本应有的荣耀——难道我们还能有比这个更为崇高的目标吗?
然而……我失败了。
庸碌无为和腐败迟疑的病毒,已经透过这个国家的肌理。渗入到了她的脏腑当中。享乐主义和自由主义腐蚀了我们,对宗教的嘲讽使我们失去了畏惧之心,人人都只想着自己,少有人愿意为国家作出牺牲,少有人愿意振作起来,重新取回这个国家的荣耀。
处于这种情况,我难道还能有别的选择吗?不,我没有了!我只能够自己伸出手来,行事人民交给我的权力,将这个国家从深渊的边缘拯救回来!而阻挡我视线这一目标的人。就必须予以清除,让他们再也不能对国家为害!
现在,一切阻挡我们走向光荣的人都已经被排除了,我顺利地完结了这一切。而这不正是上帝和人民眷顾我的证明吗?
从现在起,我们不再需要忍受这种碌碌无为的窘境了,我们重新拾起了自己的光荣,也拾起了自己抛在一边的武器。一旦我们重新振作起来,胜利就将会眷顾我们,因为我们没有迟疑,无所畏惧!
是的。从今天起,法兰西重生了!我们重新变成了那个胸怀理想,利剑在握的伟大民族!”
………………
在波旁宫外,嘶吼着的抗议者们也正强行冲到了军队所布下的封锁线之前。
他们的队列并不整齐。口号也并不一致,显然只是基于义愤而冲过来的而已。
然而这群乌合之众,却因为军队的犹豫而一时间好像占了上风。
“开火!”看着越来越近,眼看就要冲击封锁线的人群,夏尔终于下定了决心。“赶紧命令士兵们开火吧!”
“可是……夏尔……”吕西安还有些犹豫。“他们大多数没有武器,而且人数也不多。我们可以想办法驱散的……”
“还能有比枪炮更有效的驱散手段吗?先生,我们是在干大事!”夏尔大声呵斥了他。“人民就认枪炮,如果我们今天不开枪,我们就再也得不到国民的尊重了!”
吕西安还想说什么。
“想要荣华富贵,想要当元帅,就听我的!”夏尔朝他大喊,“马上开火!”
夏尔的咆哮,终于让吕西安下定了最后的决心。
“开火!”他朝旁边的军官大喊。
“开火!”其他的军官也同时喊了出来。
“砰!砰!”一声声的枪响骤然响起,然后激起了一大片的惨叫。
“继续开火!!”夏尔仍旧在声嘶力竭地大喊着,“胆敢违抗禁令的,都是叛逆,绝对不要留情!”
在一声声的枪响当中,鲜血四处飞溅,雷鸣般的枪击,终于阻止住了人群的前进。
“这样才对嘛……”夏尔皱着眉头,轻轻舒了口气,“上刺刀!赶紧驱散他们!”
“夏尔……”吕西安还是有些心有余悸地看着夏尔,好像对他刚才判若两人的表现有些难以置信。
“别这样,吕西安,我只是做了我们必须做的事情而已。”夏尔勉强地笑了笑,“路易十六要是敢来这一手的话,我们现在还得喊国王万岁呐!”
……………………
“法兰西,是的,法兰西!我们所做的一切,都是为了她,我们所得到的一切,也只能奉送给她!”而就在这时,路易-波拿巴终于结束了自己对议员们的宣言,他慢慢地抬起了手来,
“今天,胜利的不是我,也不是某个人,而是法兰西!法兰西万岁!”
“法兰西万岁!”所有的手臂齐刷刷地举了起来,所有人都在疯狂地呐喊着,整个议事堂都好像被震得微微颤抖。
“从今天起,法兰西在我们手里了。”看着被士兵们用刺刀驱赶的反对者们,夏尔拍了拍吕西安的肩膀。“祝你今晚做个好梦,吕西安。”
。
“砰!”
随着一声巨大的枪响,两个人之间刚才十分坦诚、甚至可以说有些友好的气氛,骤然就被打破了。
梯也尔先生睁大了眼睛看着夏尔,想要说什么却怎么也说不出口,他的眼睛里满是难以置信的疑问,仿佛根本就没有想到自己会遭到这种可怕的灾难。
直到死亡的那一刻,他也不明白夏尔为什么要突然杀掉自己。
剧痛让他全身都在颤抖,他跌跌撞撞地倒在地上,捂着自己胸口上的伤口,好像想要用这种方式来让自己的死亡多拖延片刻。
“发生什么事了!”
门被撞开了,那位给夏尔带路的军官满面惊慌地跑了进来。
因为在来之前,夏尔特意命令别人不要进来,所以直到听到了枪声之后,他才感觉大事不妙,赶忙冲了进来。
看到倒在血泊当中的梯也尔之后,他更加慌张了,直到看到端坐在座位上的夏尔,他大喊了起来。
“先生?发生了什么?您没事吧?嗯……您……?”
直到这时候,他才发现夏尔手里拿着的手枪。
“我没事。”夏尔的表情十分平静,平平稳稳地将手枪重新收回到了自己的手中。“不用担心。”
听到了夏尔的声音里面没有受伤的痕迹之后,他的心稍微安定下来了一点。但是,他仍旧十分震惊于自己所看到的一切。
“先生……先生……您这是……”他指着倒在血泊当中仍旧在抽搐着的梯也尔,“您怎么把他……把他给……”
“没什么?我只是把他杀了而已!”夏尔慢慢悠悠地站了起来。
“您要把他杀了!”军官近乎于绝望地重复了一遍。
“您惊慌什么?刚才不是还说要替我办事吗?怎么,看到这点小事就受不住了?”夏尔微微皱了皱眉头,好像对他的反应有些不满,“亏您还是个当兵的,只不过是杀个人而已……怎么能够摆出这幅样子来?”
不过,他也知道对方到底担心什么——军人在战场上杀人天经地义,然而作为看守、在没有明确命令的情况下,任由一位重要犯人被杀,那就要承担责任了。
正因为了解这一点。所以他的语气很快就放缓了。“好了,不用担心,这一切都是我自己做下的,你不用承担任何责任。”
“是吗……是吗……”听到了夏尔这句话之后。这位军官终于惊魂稍定。“那太好了,先生!”
“听着,这是一场意外。”夏尔严肃地看着对方,语气里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他试图反抗。所以被赶过来的卫兵失手杀死了,这就是所发生的一切。”
军官眨了眨眼睛,疑惑不解地看着夏尔。
从夏尔事前就带着武器跑过来、以及他刚才那种淡定从容的样子来看,这很明显是蓄谋已久的谋杀。
而且,刚才他并没有听到有搏斗的声音。
可是……现在是需要追究真相的时候吗?他扪心自问。
“有的时候,我们需要直面真相,但是有的时候不需要,先生。”眼见对方还在犹豫,夏尔不慌不忙地继续说了下去,“这样不是很好吗?您推开了责任。而且还得到了我的感激。”
接着,他站了起来,走到了这位军官的身旁,轻轻地拍了拍肩膀。“我想,您是个聪明人,是能够懂得应该怎么做的吧?”
这位军官瞪大了眼睛看着夏尔,然后,他渐渐地回过了神来。
“我明白了……先生,是这样的!在您审问的时候,他试图反抗。所以被卫兵失手杀死了!”
“这样不就好了吗?”夏尔笑着点了点头。
“好了,我们不要在这里浪费时间了,我等下还有事。”
“好的,先生。我带您离开吧,这里接下来我叫人过来清理。”这位军官马上会意,然后恭敬地随着夏尔离开了这间房间。
离开的时候,两个人,谁也没有再去看躺倒在地上梯也尔。
而就在两个人踏出房门的那一刻,一直躺在地上呼痛的梯也尔终于慢慢地停止了抽搐。手也慢慢地从伤口上松了下来。
历史上第三共和国的首位总统,却突然在这里,以这种不那么光彩的方式结束了自己的一生。
…………………………
天已经大亮了。
在隆隆的声响当中,爱丽舍宫的大门缓缓打开了。
在一群军人和党徒的簇拥下,当今的总统路易-波拿巴,骑着一匹高头大马,从爱丽舍宫当中缓缓驰出。
因为知道今天是个什么日子,所以每个人都盛装打扮,佩戴着自己的荣誉勋章,看上去个个都是庄严肃穆。
一切都十分顺利,现在是该去国民议会发表胜利宣言的时候了。
路易-波拿巴抬头看了看天空。
原本笼罩在天空的乌云,突然慢慢地散开,阳光播撒到整个城市的每一个角落,犹如给大地披上了一层金色的外衣。
还有比这个更为明确的预兆吗?
从云层的缝隙当中,金色的光柱连接着整个天地,犹如是天上传来的视线一样。
难道,是伯父在天堂之中看着自己吗?
他的心里突然生出了一种奇怪的感觉,好像那位伯父,皇帝,伟人……那位让他既崇拜又嫉妒的偶像,正在注视着自己。
路易-波拿巴轻轻握紧了自己手中的缰绳,浑然未觉自己的手上已经充满了汗水。
此时的他,虽然表面上十分平静,但是早已经心潮澎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