全班都在笑。
谭璇也在笑,她对老师说:“需要,特别需要!”
她追求他的声势太浩大了,他受的影响太严重了,每个人都默认他们之间有什么,但他始终将她拒之门外,哪怕她站在他的宿舍楼下唱歌唱到嘶哑,他也依旧不肯迈出那一步。
有人骂他心狠,冷嘲他除了科研、实验、奖学金,其余的什么都不在乎,有人暗讽他是暴殄天物,她那样好,别人都看得到,可是得不到。
他很多次从宿舍楼的窗户朝下看,盯着树下唱歌的那个小小身影,心里涌起百般滋味。连他的室友也终于看不下去,问他到底在纠结什么,那样明朗热烈的女孩,到底有什么地方让他不满。
不是的,他对她没有什么不满,他只是不确定自己的心——
他从小不是一个犹豫不决的人,做事从不会半途而废,只要认定了一件事,就一定会尽最大的努力做成。
假如他认定了一个人,肯定不会只要眼前,他会对她负责到底。那么,他已经准备好对她负责到底了?他能负责得起吗?依她的性格,又打算对他执着多久呢?
第二年情人节的夜晚,听着她沙哑的歌声,周围人闹哄哄的嘲笑,他终于下了楼,他说“我答应借给你”,不是说说而已,他答应……借给她一生。
哪怕他依旧经济困窘,出身低微,哪怕他的父亲死于非命,在锦城的圈子里声名狼藉,哪怕他有弟弟,负担极重。
但他在那个夜里,咬着牙迈出了那一步——朝他的爱情、那个唯一让他心动不止的女孩,迈出了一步。
那一步过后,他没有想过放手。
他是医生,有一技之长,他能吃苦,会好好工作,努力给她最好的未来,永远不会让她受委屈……
美好的爱情,蝼蚁也想拥有啊,阳光一般热烈的女孩儿,他多幸运拥有了她的爱。
四年零六个月。
只有四年零六个月。
没能一毕业就结婚。
不仅不能结婚,他连那段恋爱都不敢再回顾,他曾引以为傲的爱情,心心念念倍感珍惜的女孩,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无法触碰的人。
那四年零六个月,他所有关于未来人生的规划里都有她,那天过后,他甚至不敢入睡,怕自己一睡醒就会叫出她的名字,而他哪怕是死了,也应该将她的名字吞下去,永永远远不再自他的口中唤出。
明明是千真万确的爱,却变成了他人眼中的罪。
爱而不得,便是罪。
痴心妄想,还是罪。
陆翊这个人,罪无可恕。
“陆医生,陆医生……”
忽然,一声声呼唤由远及近,将陆翊从遥远的罪孽中唤了回来。
只见护士林园匆匆忙忙跑来,一脸的惊慌失措:“陆医生,医院门口来了一些闹事的病人家属,不知道有没有混进楼上来的,主任让我来提醒一下,这几天大家出行都要注意安全。现在让咱们都下去开会!”
警方破获的特大假药贩卖案曝光,仁信医院的用药问题被揭发了出去,家属怎么可能不上门来讨要说法?
现在这混乱的局面,也是理所当然。
“走吧。”陆翊也没有逗留,跟着林园往楼下去。
当办公室里重新恢复了平静,一道清瘦的穿着病号服的身影从角落里钻了出来,赫然是病态的陆放,他的牙关紧咬,眼神里迸发出慑人的恨意:“谭菲,谭菲,你这个疯女人,我要杀了你,杀了你……”
陆放藏身在陆翊的办公室,本是身体恢复了,下来散散步,顺便来看看他大哥,却见谭菲和他大哥一起回来了。
他不愿意见到谭菲,所以藏了起来,可门关上之后,谭菲暴露出来的嘴脸如此恶心,他大哥几乎是被往绝路上逼,谭菲在用言语杀人。他大哥可以忍,他陆放忍不了!
凭什么被谭菲牵着鼻子走!凭什么她能掌控一切!只要杀了谭菲,一切都会结束!反正、反正他活着也是受罪……
一个念头在陆放的心里疯涨,谁也无法阻拦……
她如期而至,果然像是约定好的那样,一年之约,说到做到。
可是……
“陆翊,你怎么说话不算话呀?我都来了,你还是不答应做我的男朋友,不接受我的喜欢,你是不是骗人的?”
那天,等学妹离开,只有他和她两个人的时候,她对他的称呼早没了那种尊敬,直呼其名,显得异常热络,寸步不离地追在他的身后。
海城医学院的西门广场真大,圆形的旋转台阶真多,他一往无前地朝前走,她显然不太习惯穿高跟鞋,渐渐地跟不上他的脚步了,她索性把鞋子脱了,赤脚踩着热辣辣的地,三两步追上来。
赤脚踩地没有声音,她追上来没有声音。她也不挡住他的去路,只是跟着他,仰头看他的脸色,还是一派乐观开朗的神色,笑道:“陆翊,你猜猜我在我们班考了多少名被海医录取的。”
他一瞥,已经看到了她手里提着的高跟鞋,白嫩嫩的脚踩在地上,地上不干净,草坪上更不知道藏着什么尖锐的东西,他不猜,疏离地说:“把鞋穿上。”
她“哦哦”地答应了一声,马上听话地把鞋往脚上穿,郁闷道:“本来我挺习惯穿高跟鞋的,真的,但是去你们大四宿舍找你的时候,他们都说你在图书馆,我又跑到图书馆来了。咱们学校真大啊,腿都要跑断了。”
“你去过我的宿舍楼?”他提出疑问。
谭璇的表情怕怕的:“对啊,我没有你的联系方式,又想找到你,只好去你的宿舍楼了,反正我知道你是大四的嘛,你跑不了。”
他当时无话可说,没说口的原因是……假如他当时只是随口报了一个别的学校,另外一个莫名其妙的专业,定下这个一年之约,她也会卯足了劲儿往那个学校、那个专业考?然后,在开学的第一天,发现自己扑了个空……
“你喜欢学医吗?”不知道为什么,他问了这么一句。
谭璇支吾了一声:“我妈妈是护士,我觉得学医挺好的,你学医也挺好的。”
“你不玩摄影了?”他不置可否地问。
“我喜欢摄影,能不能一边学医,一边学摄影呢?我保证考试都能跟得上!”谭璇举起手:“就像这次高考,虽然我是临床医学班的倒数第一名,但我是我们高中班文化课第一名!很厉害吧?嘿嘿。我们班同学都服我!短短一年,从学渣到学霸,虽然也不是特别学霸……”
他又不知道说什么好,这种洋洋得意是怎么回事?好像以倒数第一名的成绩被海城医学院录取特别了不起似的。
“陆翊,你不会……不会看不起学渣吧?”谭璇似乎才发现不对劲,沮丧地说:“但是真的很难啊,想多考一分都好难,你当时没有说,我必须考专业第一名呀。”
他无语,别人考试成绩好坏,学渣还是学霸,与他并没有什么关系,他从来不会干涉。
但是这时,他还是提醒了她:“当时我是怎么说的?”
谭璇忙道:“我记得,我都记得!你说让我别缠着你了,除非我放弃摄影,考上你的学校、你的专业……”
“是,我是这样说的。”他承认。
谭璇先反应过来了:“哦,你的意思是,我阅读理解不及格,我考上海医,并不能马上得到一个男朋友?”
他沉默,听起来像他在玩文字游戏,但换成任何人,应该都能明白他当时的话本质上就是拒绝,并没有打算给彼此任何机会。谁会把一个人的气话当真?
接着,在他的沉默里,谭璇又叹气道:“白高兴了,我在飞机上、在来学校的大巴车上一路都在高兴,以为你会跟我一样高兴。那可以让我缠着你了吗?不赶我走那种……”
他却已经不愿意再纠缠,扭头就走:“很无聊。不会有结果的,你别白费力气了。”
“不是……陆师兄你真的有女朋友了?”谭璇追上来问。
“没有。”他明明可以置之不理。
“那你有喜欢的人吗?”谭璇继续追问。
“没有。”
“那你之前有过女朋友吗?”谭璇死缠烂打。
“……没有。”
“好巧,我也没有!那我追你不犯法吧?我可以追你吧?”她的高跟鞋声哒哒哒地在身后跺,跑得快,频率越集中。
他终于决定不再回答她的问题,为什么她问一句,他就要答一句。
“陆翊,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许了,我不会轻易放弃的!”她特有信心地在他身后喊。
他终于觉得烦,回头想瞪她,却见她已经趴在台阶上了,抱着膝盖龇牙咧嘴的,还腆着脸笑:“你为什么要回头呢?不回头就好了。我现在好丑。”
头顶的太阳太毒,西门广场上除了升国旗的旗杆高高耸立,连棵高树都没有,晒得一切生物无所遁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