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放到水，我就又到前厦去。坨子家门口也顿靠着一把铁锹。
我在阳洞那里呆的好晚才回家，一路上都听到渔村的狗在叫。田地间传出窸窸窣窣的人走动的声响。到了祠堂，业爸爸不在，铁锹也不在，我就爬上床睡了。
半夜，业爸爸回家了，铁锹也回家了。业爸爸坐在凳子上，用手挠着脚上被叮咬的红包。被吵醒后，我一直等着业爸爸睡觉，却一直等不到他到床上来。过了一会，我就熬不住睡着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业爸爸又回来了，这下我一点睡意也没有了。原来业爸爸在我睡着的时候又出去了。他拍打着他暗暗发光的手电筒，任由他怎么拍，光就只有那么一点。我起身来，问是不是田地里晚上来了水了。业爸爸说他一晚上都静着耳朵听外面的田间的动静，听到大抽水机排空的声音，就往田间跑。跟他一起去田上的人有很多，都拿着萤火虫般暗黄的小手电筒。可是去了几次，水都没有下来。怕是主渠真的没有水了。
没事他姜二牛晚上去放什么水啊，就是要试试主渠的水抽不抽的上来，白天也可以啊？业爸爸笑我幼稚，晚上偷偷把水放上来了，他就能把自家的田地放满水。各人自放门前水！
没过多久，天就亮了，姜二牛在抽水机房折腾了一夜，也没有把自家田地的水放满，渔村的很多男人们陪着他瞎折腾了一个晚上，有的人家倒是放到了一点水，有的人家水都没流到自己田里就水就不流了。大家就都去姜牛牛家，要村长去规范抽水，“以前晚上放水也是要提前在渔村放信的，现在支书晚上自己去放水，也不通知大家！”
这些姜牛牛自然是知道的，他对大家说，白天姜二牛要出大网船，去阳洞湖捕鱼，晚上抽水大家时间也好，不会漏掉哪家，至于姜二牛昨天晚上放水前没给大家放信，怕是他主要是想试机子，不是要放水。村长说的很慢，总是说完了。
大家都知道村长揣着明白装糊涂，却又不好当面戳破。
“通都不通知大家，要我说，现在大家都去放水，放掉了，哪个也不会说什么！”院墙角落发出了一个声音。
大家望过去，看到姜大苟蹲在地上。他光着膀子，膀子黝黑发亮，身边顿靠了一把铁锹。由姜大苟起头说，大家也有了底气，看你村长怎么说。附和的声音就起来了，甚至有人偷偷在人群里说，还是坨子婆送电放水好，她自己不种田，有水就给大家放了。
村长骂着叫老婆把姜二牛喊起来去放水。姜二牛一手提着黄杆子，一手提着“牛脚骨”，肩上挑着一把铁锹就往大抽水机房走去。田泥都晒得裂开了，有的田泥列开的口子都能把手伸进去。再不抽到谁，怕是今年的收成要有好大的影响。
姜二牛用黄杆子把“牛脚骨”一个个顶到变压器上，又开了机房的门去开抽水机，他一夜没睡，对他好像也没有丝毫的影响。他不时拍拍光着脑袋上面的蚊子。有头发还是好啊，最少能挡些蚊子，我摸摸自己的头发。
抽水机发出巨大的排空声音。声音大的甚至有点吓人。
“呜——呜——”
排空了好几次，终于有水抽上来了，大家有提着铁锹跟着水流跑。水还没流到分渠中就断了。大家又商量着叫支书重新送电，重新排空。
姜二牛摆摆手，对着大家说“再排空，抽水机坏了谁负责？”
他这么一问，谁也不敢作答。
大抽水机用的电是全体渔村分摊的，按田亩摊，其实也还好，分摊的钱不多，大家都不会有太多的怨言。一旦大抽水机坏了，修理的钱再摊下来，就不少了。大家都怕抽水机坏掉。也就都不敢说话，都摇头叹气往家里走。
唯一没有走的就是姜二牛，再大家都回了家里，他却又偷偷送电排空。送电你可以骗过大家，排空的声音这么大，你是怎么也骗不到大家的。大家又纷纷提着铁锹往田里赶。生怕自己走慢了，水又流不到自家田里。
抽水机呜的一声，水就涌了出来。姜二牛直接用石头在主渠分岔口把水拦住，只留一条支渠流水，水就急速的往他家田里去。大家赶到时，他仍能守在那里，非要把自家田里放满了水，再让水下到分岔口的其他支渠去。业爸爸上去跟他理论，说水费是大家摊的，支书这样做实在是有些不讲理。
“不讲理就不讲理！我今天还就不讲理了！”姜二牛怒气冲冲，咬着把字吐出来。村长、黄牛、水牛也赶了过来。
年长一些的人就向村长说，当官的这样做不行，你要活，老百姓也要活。村长没有理会，眼睛却一直盯着急促的流水。有些女人就开始骂，指桑骂槐，却又不敢说的太明显。
姜大苟见细苟也来了，把铁锹往地上一顿，指着姜二牛就骂，“你这个逼崽子，你不是说再开抽水机会坏啊，骗我们走，自己倒在这里霸着水”。
“你当官了不得是吧，就你一个人要活啊！”细苟也跟着骂。
姜牛牛也火了，从地上捡起泥巴就往细苟身上扔。姜大苟提着铁锹就冲到姜牛牛面前，一脚把他踢开。姜牛牛四兄弟就都过来，手上都拿着铁锹。大家这时候已经不关心自己的田里今天能否有水了。
细苟也拿着铁锹冲上前。六把铁锹，被六个人紧紧的握在手里。大家都没有把手里的铁锹往对方的头上拍。僵在那里，都骂骂咧咧。谁都知道，这铁锹要是拍下去了，就不是住院这么简单了，就肯定有人要跟四苟去了。还是业爸爸的话，打破了两家的僵局。
“不要动手，不要动手，都是为了一点子水，让水下去，大家都好！动了手，打到了哪个都没有好的！”
看双方都暂时稳住了手上的铁锹，业爸爸就跳到主渠中，主渠的水流很快，业爸爸差点被冲倒了，他顺着流水方向，把拦住岔口的石头都推掉了。急速的被放宽了口子，流的就没有那么急了。
大家就都去自己的田里守在，等水流下来。水顺着主渠，在通过支渠、沟渠流经没一块田里。当水流到业爸爸田里的时候，我听到了田喝水的声音，咕噜咕噜。守了一上午，太阳也变烈了。我才和业爸爸离开。在南边，我看到国仁他们的田还没放满水，他们的缺被姜大苟他们补上了，看样子他们是要等姜大苟他们放满了水，才能轮到他们的田地。看着国仁家干裂的田地，我好像看到了一个饥渴难耐的小孩，在等着咕噜咕噜用水灌个饱。
一到祠堂，我就压了井水，咕噜咕噜喝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