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这几根钉子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
不拔的话,晋冬就将这样慢慢的死去,拔的话,可能伤势瞬间恶化,死得更快。
他们束手无策,难受,无奈。
但最让他们此刻哽咽的是,他们都见了晋冬是如何英勇战斗,但此时晋冬在死去,道人城却是早已失了,说不定将来,连这里都失守之后,远在建康城里的那些人,或许还会认为晋冬也和那些畏战的将领一样昏庸无能。
这是他们心中最难以忍受的。
一株开着粉红花的合欢树的树荫笼罩着就近的一处街巷出口。
一名老人静静的从那处街巷之中走了出来。
他身穿着很寻常的麻布衣袍,看上去十分苍老,而且身上的血肉都似乎被岁月侵蚀干净,瘦削到了极点,然而他的头上却戴着一顶奇特的玉冠。
这玉冠是极为独特的凝脂白玉,但是却又有一些天然的血线,如云雾般形成纹理。
没有人注意到他何时到来,但这样的老人在出现的刹那,便自然会吸引很多人的实现。
“前辈,你是?”
当他朝着晋冬的这座营帐走来时,几名将领十分警惕的面对他行了一礼,同时问道。
这名老人并没有解释什么,他只是朝着这几名将领摆了摆手。
只是简单的摆了摆手,便有一种非凡的气势,让这几名将领感到由心的战栗,但与此同时,他们都很自然的感觉到,这是真正的长辈在面对小辈打招呼。
他们都感觉得出来,这名老人自然不是来自北魏的敌人。
城墙的一端响起了一些争执的声音,但很快平息。
争执的原因是城中的一名书吏带着一名学生硬要在城墙上行走。
这名书吏叫做崔淮,是生在淮水畔的本地人,他的官衔低微得可以忽略不计,以至于俸禄都不够养家,平日其实大多的收入来源是靠在家中教书。
他的一手字写得极好,在钟离城中颇有名声,很多不识字的人要通家信都往往找他帮忙,而且他闲暇时便在城中书局指导刻版印制一些故事书籍,城中大人小孩都爱看。
他代人写家信几乎不收钱财,最多收些纸墨费用,而城中许多军士都找过他帮忙,现在拦着他不让行走的,倒是平时那些都认识他的军士,觉得像他这样的文士到这种地方来,说不定一支流矢就能要了他的命。
然而这崔淮却是坚持,那些军士阻拦了几句见是无用,便有几人持盾护着他,这些军士是恍惚听了个大概,知道这名书吏要如实记载这一战的经过。
这些军士想着这倒是对王朝宗等人有利,毕竟王朝宗等人是兵变夺了兵权,有这样一名书吏著书记载,至少朝中那些权贵也能弄清事情原委。
这些军士想着的,是万一王朝宗等人能够活下来的今后的事情。
但这名书吏心中却是未存任何侥幸之理。
他对城中情形也十分清楚,此时看着河对岸那密集如林的北魏大军,觉得这城中死守的将领和军士都会最终战死在这里。
越是如此想法,他看着林意等人的目光里,便越是充斥深深的敬意。
紧跟在他身后的一名书生是他的学生谢钰,他也不过和林意等人差不多年纪,肤白,瘦弱,看上去拘谨,但眼睛里却没有多少畏惧之色。
“仔细看着,仔细听着。”
崔淮看着不远处清理出来的那些南朝军士的遗体,轻声对着身后的学生道:“你应该记得我让你跟我读书而不要入军时的那段话。”
“学生谨记。”谢钰看着那些血肉模糊的遗体,双拳不断握紧,轻声道:“先生您对我说,我天生瘦弱,便是有一腔热血,上了战场,也可能砍杀不了一名敌人便被杀死,但有时候笔墨也有着不同的力量,纸是白的,墨是黑的,只要我们读书人落笔下去,只要是真实的记载,便是成了史实。”
“人卑言微,身份越低,说话往往不被人重视,但是读书人著书立传不同。那些权贵的话,反而没有多少人听,没有多少人信。”崔淮嘿嘿一笑,脸色却是渐寒,“若是这里所有人都死了,总需有人告诉天下人,谁高义,谁懦弱。至于对错,那让天下人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