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说先前的一句轻呵算是低声细气的,还教人留有辩解的余地,那后来的这一声,便成了板上钉钉,还是钉死了之后拔也拔不出来的那种。
整座麟德殿皆听得一清二楚,就连敲钟击缶的乐声也没能盖住。
麟德殿上霎时间安静下来,就见史怀仁拍案而起:“看我史怀仁的厉害!”说着一手按住桌沿就要一个飞身翻出去。
醉梦里他应是古时侠客之流,要替天行道,为天下苍生来取狗皇帝的性命,是故手里还攥着筷子,要以筷当剑,刺杀皇帝。可他实在是有些胖,想象中的身轻如燕并没有将他腰上的十斤五花肉也给想没了,以至于跨的时候一下没能跨成,“嘶——”地一声卡到了桌上。
他两腿岔开搭在桌沿,一边一条。掀开的官服下摆,露出他裤子正中一道裂缝,竟是把裤缝也给扯裂了。
身旁几个太监宫女当场没能憋住,“噗哧”一下笑出声来。
史怀仁全然已是醉了,没羞没臊的,也不恼,就以手捂住屁股,一面挪了两下,从桌子上滑了下去。一根筷子平举到身前,猛地大吼一声:“剑来!”
刹那间,那根筷子于他眼中已成了利剑,他抡圆了胳膊将那木筷一掷:“去吧宝剑!”
剑与剑气齐发,“咻咻咻”飞向狗皇帝的脑门。
狗皇帝必死无疑了!他仰面狂笑:“哈哈哈哈哈哈哈嗝——”
一个酒嗝,带着一丈以内皆嗅得见的酒气,止住了他的狂笑。
可这一声酒嗝,没能将他打得清醒些,反倒将四周围的刀枪全给打了来。
侍卫们齐刷刷拔刀横枪,将史怀仁团团围住。
南楚的一众使臣们方才回过了神,纷纷离席替他说话。一时殿上净是慌慌张张的,磕头的磕头,告饶的告饶,只说史大人醉后胡言,望大梁皇帝千万不可当真。
萧景行冷眼睥睨,皱了眉半晌没有开口,见史怀仁还在殿上发疯,这才一招手道:“史大人喝过了头,来人——还不快带史大人下去醒酒——”
话音方落,当场便从侧旁飞奔出几名小太监。几人左右将史怀仁架住,就要往门外拖。
史怀仁哪里会肯。
“啐!小小刁民,也敢来欺我?!”史怀仁手脚并用胡乱扑腾,还正准备大展拳脚,非打得这几个狗腿子屁股开花不可。可就在他旱鸭子落水般扑棱棱的当口,忽一抬眼,却猛然间顿住了。
史怀仁这一出大戏唱得,可谓出尽了洋相,满殿无论太监宫女还是达官显贵,都在暗暗瞧着好戏。忽然见他停了下来,不由也是有些诧异。纷纷竖起耳朵瞪大了眼,等他继续往下唱。但他却偏不唱了。
他同样也支大了一双眼睛,直愣愣就盯着身旁正掐着他手臂的一位小太监。愣了半晌后,猛然间竟大吼一声:“李尧庭!你怎的会在这里!”
“你不是在我大楚天牢里头关着的,怎跑出来了!?”
眼前的小太监眉清目秀,但应是费心打扮了一番,描上两道剑眉,添了一点胡茬,于是自那粉白面上又透出一股逼人英气来。
虽然化过了妆,但只消仔细打量几眼,也可看得出来那是一副女儿身子。若非史怀仁现下醉了,也定能发觉的。但他醉得厉害,偏偏就是发觉不了。
瑶鸿便是吃定了他的发觉不了。
在瑶鸿的记忆里,李慕云与哥哥李尧庭长得极像,史怀仁此前从未见过李慕云,若没经人提点,乍一见她,定然会生起恍惚。何况他眼下醉了,醉里懵懂,便更没有不错认的道理。
史怀仁也当真就如她所愿地,错认了。
他有些慌神,往后踉跄了一步,就见瑶鸿两眼一冷,沉下嗓子:“我当然能出得来,因我死了,被你们南楚皇帝害死了——我来索命啊史大人!”她突然抬高嗓子笑了两声,又低下头阴恻恻道,“但凡你们南楚的人,我都不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