瑶鸿忙便遮了遮领口,先时被萧景行一把撕开的领口,扯破了些,赶明儿起了再补也不迟,只是眼下怜香好奇,两道目光直勾勾地盯着,她也不好直说,便随口扯了个谎,推说:“蚊子咬的。”
“蚊子……”怜香低头瞅一眼床上的厚实被褥,又抬头瞅一眼瑶鸿,“主子,冬还未过呢……这样凶残的蚊子,怕是成了精?”
瑶鸿颇有些尴尬咧了咧嘴道:“是,蚊子精。”
贴在她身上,弄得她心也痒痒的蚊子精。
怜香“啊?”地一声,又接不上话了。心里颇还觉着有些奇怪,前几日看主子还是郁郁寡欢的,怎的今夜一觉起来,瞧她性子竟像是又开朗了不少。
她这面瞧着瑶鸿,瑶鸿也瞧着她,见她不再睡了,便又喊她坐近些,陪着自己聊会儿天。
怜香不比瑶鸿,虽然同在北苑里待着,但她一个下人,忙着柴米油盐煮饭浣洗诸多杂事,总要与外头的人有交道的。瑶鸿想要知晓外头境况,只消向她多问几句,便也能够摸清个大概了。
眼下李慕云的境况如何,她已是了然于心的了,只是外面究竟是个什么样的天,她总得赶在风雨欲来以前先弄个清楚。
她一面问,怜香便一面答,时不时再多两句嘴,聊起几桩旁的见闻。越讲越是兴起,忽一拍床,谈到前几日听说的,朝中向南楚提出和亲,南楚派来和亲的使臣想是就要到了,也不知陛下定了哪位公主郡主前往南楚。
怜香半是好奇半是叹息的神色,然而瑶鸿听来,却觉心头蓦然一紧。
南楚使臣,这么快便要来了吗?
她双眉紧蹙,思忖了半晌,连怜香说话也再听不进去半分,直至怜香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主子?”
“嗯?”
“主子像是有些心不在焉?”想起今夜觉她有些异样的性子,脖子上那些红斑,显然也不是蚊子咬的,怜香又多少有些不放心道,“可要传个太医来给主子瞧瞧?”
这无心的一句话,却教瑶鸿登时想起一桩事来——萧景行走前留的话,说明日要遣太医来北苑看她的。
瑶鸿赶紧便一个激灵坐直了身子,喊怜香服侍她下床洗漱。
太医要来,瑶鸿信口胡诌所谓的旧疾,铁定是瞒不过太医的眼的,她得趁夜做些准备。
可怜香目瞪口呆,一动不动,喊她:“主子,这才四更天,鸡都还睡呢。”
瑶鸿怪她一眼:“鸡还睡,难不成你还想做鸡,也跟着睡?快快快起来了。”
说着又赶了她两下,自己则已经一骨碌下了床。
瑶鸿自知几个时辰的工夫,想要造出一副旧疾来,定是指不上的了,但要添一桩新病,越重越好,来掩盖她子虚乌有的旧疾,想想还是能办得到。
她穿了件单衣便跑进院子里,站在院中喊怜香给她提些水来。
外头天寒地冻,瑶鸿硬是一桶一桶的冷水往身上浇,浇得上下牙齿止不住地打颤,抖得“的的的”响。怜香瞧着心疼,几次三番劝阻,却都教她硬生生给呵斥了回去。
瑶鸿铁了心的要折腾,果然淋了半个时辰的冷水后,回屋便觉脑袋昏沉发胀,换了身衣服上床,额上已是发起烫来。
待到天亮了太医来时,早已是高烧不止。
瑶鸿赌了一把,太医回后,将北苑里的情况往萧景行处一报,萧景行定是坐不住的。
果不其然当夜,瑶鸿正躺在床上烧得迷迷糊糊,便感到床旁边多了一道身影。仍是一袭黑斗篷加身,夜一样的衣裳,衬出一张脸干净清癯,眼中水光粼粼,漾漾担忧与柔情。
瑶鸿在病榻上,只觉意识混沌,却又清明至极。
她在这一刻,不是李瑶鸿,而是李慕云。见到夫君坐在榻前,一只手覆在自己额上,忆起那些年的恩爱时日,她曾牵着他的手,干燥修长的五指,牢牢将她护在手心里,蓦然便只觉眼底洇湿。泛泛涌起的泪花瞬而填满眼眶,湮没了眼前的世界,眼睫未眨,却已流出泪来。
她流着泪的病中呓语,小声唤他:“阿行……”
萧景行刹那间像是被谁攥紧了心口,停在她额上的手微微一滞:“你唤朕什么?”
她洒泪嗫嚅:“阿行……”
“婉瑜死了,父亲也死了,我没了亲人,什么也没有了,只有你……可为什么连你,也要离开我……”
萧景行怔住,便听她病得昏昏沉沉,口里不住喃喃道:
“当初是你要的我,可为何却又说不要,就不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