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教你一个办法。”
他一点点凑近,呼吸洒在她颈侧,“要想把付泽劝退,你只要涂上这只口红出去就是了。”
“他从小就是个乖孩子。听说去年有人给他介绍了个电影学院的大学生,就因为人家妆浓了点,付泽就跑了。”
何樱侧过脸,面无表情道:“……让开点,你想都别想。”
她是想搞砸这场相亲宴,但绝不是用这种荒唐又戏剧化的方式。
“舍不得吗?也正常。”
林臻语气冷然:“二十九岁的府办副主任?你以为他是谁,他的父辈祖辈是谁!”
“我怎么知道?”
林臻又进了一步,单手撑在她身后的镜面上,另一手扶上她的腰,牢牢把她困在怀里。
他问:“何樱,你喜欢那种人吗?”
“我太知道他们那群人了。仕途和家族颜面永远放在第一位,他今天在明市,明天就可能为了升迁去哪个边陲小镇,自己的女人算什么?!”
“你以为徐挺为什么要从商,为了钱?笑话。”
林臻闭了闭眼,心里一片苍凉:你真喜欢的话,我也会的。
可何樱分明觉得,以林臻现在阴郁的神情,她要说喜欢可能会被失手掐死吧。
再说,人怎么会同时喜欢上两个人。
何樱仰起脸看他:“别费心了,我不喜欢他。”
林臻心如擂鼓:“那你喜欢——”
贴得很近,何樱听见林臻风衣口袋里的手机剧烈震动起来。
他低咒着划开,嗯了声应道:“秦秘书。我在,您说。”
“林臻啊,”那侧同样年轻的男人乐呵呵笑着:“也没什么大事,你别紧张。”
“这个秋天哪,风躁,人要多清心。”
“还有你爸爸让我问问你,什么时候出来?”
两人四目相对,一瞬间都红了脸。
“咳我不是……”
林臻话还没说完,就见何樱恨恨瞪自己一眼,倏然推开了他。
跑了。
她头顶一丝乌发也没有,脑袋上一道长长的纵贯伤口被纱布包覆,炸开了花一样,牵连出周围许多深红的伤口。
触目惊心。
何樱还是第一次面对面见家长,哪里见过这个。她悄悄咬了自己的舌尖一下,才找回点思维。
“这样吧,阿姨。”以她的年纪,喊学生妈妈一声阿姨也不过分。
何樱轻声说:“隔壁音乐教室现在空着,要不我们去那儿说?”
看这情形,她必然是出了什么严重状况,何樱怕她不愿落于人前。
“您体贴,不过没关系的。”
她笑是笑着的,但那双眼如槁木死灰,燃不起一丝神采:“我也想让老师们替我参详参详,哪怕安慰我一句也好。”
“阿姨您坐您坐,我们这几个人下午都没课,您说我们听着。”
顾芥挂上童叟无欺的笑:“给您一颗润喉糖润润喉咙,慢慢说,我们这管够。”
梅老师一听也围过来,忧心忡忡关切道:“何老师年纪轻,您要是有什么问题……和她一时说不太清,告诉我也一样。”
要说梅老师从教二十年,见过的家长能坐满一体育馆。
尤其是学生的妈妈,身上带伤,容色憔悴,很难不让她联想起以前那些令人唏嘘的案例。
就怕吓着何樱这样,年纪轻轻还没结婚小姑娘。
梁效妈妈点点头,木然红着眼圈,对他们说了一个很长的故事。
几乎每一座大城市都是如此。
在市中心繁华商业圈霓虹闪烁,衣香鬓影的背角,总是隐着一段老旧破败的居民区。
寸土寸金的地价,拆不掉。
梁效一家就住在临度商圈最中心的地方,一幢九十年代的筒形单元楼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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年轻的男人姓付,付泽。二十九岁,现任明市开发区政府办副主任。据王校说,这是这个年纪所能达到的最好位置了。
不翻船不作妖,三十五六岁混个处级干部也不是难事。
的确年轻有为。
“何老师,抱歉让你等了,”付泽一低头谦和道:“我们府办周末也要值班。有个新公务员家里临时有事,我就去顶了一下。”
何樱不在意的笑笑:“没关系的,你们辛苦。”
付泽眼睛一亮又暗淡:“唉,主要还是说不出的苦。”
“都说我们一张报纸一杯茶坐一天,清闲得很。谁知道我们天天忙的跟陀螺一样,52白加黑,全年无休,节假日还得值班。”
“我理解。”
何樱搅着杯子里的熊猫奶泡,说:“我表姐在地税窗口。听小姨说她晚上说梦话是‘纳税人您好’,做噩梦是被投诉□□。”
付泽被逗的笑起来,不知怎么就和她讲到了暴雨内涝的新型处理方案。
每年夏季总有几天,市民都要把车当冲锋舟劈波斩浪,无奈又无力。
因此提到这事,何樱就跟听了场益智讲座似的,有滋有味。
何况这样的工作狂也好推托些。
绘声绘色足足说了十多分钟,付泽才意识到什么,停了下来。
“呃,”他有点不好意思起来:“我是不是不该谈这些?不好意思啊,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是我妈非要让我……”
何樱忽然来了幽默感:“那你当年考公务员是不是也被逼的……?”
“啊对,是我妈——”付泽被自己的话呛着了,气恼道:“是她逼我的。”
这付泽的妈妈,还真集齐了新世纪以来妈妈的两大怨念。
付泽红着脸小声说:“不过何老师,你放心。我是认真的,不是那种抱着随便玩玩的心态来的。”
何樱目视着他说:“那应该抱歉的是我。”
付泽急了:“不不,我们能试试吗?我觉得你很好,而且很符合我……我们一家的审美和期望。”
“我们不是第一次见吗?”何樱唇角微抽。
“我觉得你善解人意,也很、很漂亮。”
付泽坦言道:“因为我工作忙,所以家里一直希望我能想找个老师,顾家又有假期照顾……”
“等等。”
何樱摇了摇手,笑意淡:“我也不知道是谁给你们一个错觉,女生做老师就是为了嫁人、顾家和带孩子?”
“说实话,我是为了那两个假期,可以带薪睡觉到处旅行。”
她耸耸肩,一脸冷漠:“哦,还有我那群让人又爱又恨的崽子们。”
付泽被她堵的一句话说不出,好久讷讷道:“可是我听说……”
“别听说了,眼见为实,”何樱问他:“那抛开你妈妈,你自己是怎么想的?”
“也没怎么想,就……男人大概都想娶女老师吧,善良孝顺有耐心,能让自己安心事业。”
何樱低头盯着托盘的金丝边没说话,从心里笼上一层浓浓的无力感。
说实话,微博树洞吐槽君里那些教科书式的渣男,生活中能遇到几个呢。
真正让人难过的是像付泽这样,家世优良、人品谈吐尚可,还有一定社会地位的男人。
他们依然从骨子里把女人看作男人的附庸,理应相夫教子,回归家庭。
千万别谈什么心动喜欢,只要适合就行。
付泽脸上明晃晃写着茫然不解,杯中的咖啡也几乎没动。
何樱随便从包里抓了支口红,微微笑了下:“我觉得我们不太合适。要不,你再喝一点儿?我去下休息室。”
除了母婴室外,明市不少中高档购物中心还设置了休息室。有迎面镜给女性顾客补妆,或者给陪女朋友逛累了的男士小憩。
何樱跟着指示牌一路走过去,七绕八绕到了一层尽头的转角。
再往里走时,中间便竖了一块“正在维修”的黄色警告牌。
看起来一点也不友好的周日,何樱慢吞吞叹了声气,转过身折返。
只好希望她回去时,付泽也想明白了。
彼此留个体面,就当什么事没发生过一样的各回各家,多好。
身后,从被警告牌封住的那里,传来了清晰的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