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哑然一笑,定了定神笑道:“叶世叔,我可没说过要进北骑啊,再者又说,领兵打仗那是你们这些大将军干的事,我可干不来。我知道自己的本事,自小就没看过几本兵书,扛个旗,杀个人可能还行,其他的吧,我还真就没想过。”
刘伯單一听便急了眼,扯着嗓子骂道:“是不是担心怕那些人不服你?谁敢不服?我老刘第一个上去砍了他。”
徐江南喝了杯酒,不说话。
叶平只是盯着徐江南,显然也没把刘伯單说的当回事,皱着眉头说道:“此言当真?”
徐江南笑道:“不假。”随后又是说道:“其实以前我也想混个将军当当,世叔你想啊,当年吴家的剑仙,都能被北骑给吓退了,说是剑仙,其实还是人,人力总归是有尽头的,等到断了剑,麻了手,不一样任人宰割?到时候,别说二十万,就算是十万,吴家也得够呛。再者三十万北骑带出去,那架势,云流涌动,这不比我威风多了?
而且真要论起来,我是没有那个面子的,说不定若是我对上那名剑仙,人家还得骂我一句小兔崽子。”
“他敢?”叶平拍着桌子说道。
徐江南笑道:“我敢啊,真要有那么一天,我就敢当他的面,骂他小兔崽子。三十万人给我撑腰,有底气。”
叶平笑着说道:“酒气壮胆色?”
徐江南哈哈大笑。
刘伯單心里藏不住事,笑过之后正色说道:“贤侄,你不是去了金陵一趟吗,怎么说?见到君上没有?徐将军的事究竟有没有门路?”这件事说来他问陈铮就是不忠,他不问,算作不义,实在两难,这下喝了酒,借着酒意,想也不想的开了口。
徐江南笑容收敛,等了一下之后点头说道:“见了。”
这一下就连叶平也来了兴致,询问说道:“怎么样?”
徐江南摇了摇头,“不好说。”不过随后又是自嘲说道:“只是还好,他没摇头,说明此事还是有可能的。”
叶平轻轻一叹,攥着拳头一拳砸在桌子上,一道沉闷的声音很是突兀,叶平也不管手上如何青肿,只是骂道:“娘西皮的这群畜生,就知道在娘们身上撒泼,暗地里使坏算是一绝,上战场杀敌就跟个软蛋一样。都他妈的该死。”
徐江南点了点头说道:“有些人的确该死。我去金陵见过几个人,杀了几个,不过没杀严骐骥,因为觉得这样太便宜他了,到时候还得让他赚个好名头,不划算。”
叶平咬牙切齿说道:“哼,算他命长,若是他敢来长安,老子拼了命也要收了他的狗命。”
徐江南嘿嘿一笑。打着机锋说道:“有机会的。”
叶平疑惑的看了一眼徐江南。
徐江南看着沉闷的天色,轻声说道:“最迟明年初,叶叔就知道了。不仅是严骐骥,一个个都会来长安,不过能活着进城的有几个,那就不知道了。”徐江南又是想到了什么,笑着说道:“叶叔,还有那个长安令的事,今日他敢现身,说明他有意跟你交好,抽个时间去长安令那里看看,肯定会有收获的。”
叶平一连诶了几声,只是觉得这一声叶叔叫到了他的心坎里。
徐江南摇了摇头说道:“过不了多少时间,他这个长安令应该就要翻身了,今日之事,都在长安的眼底,瞒是瞒不住的,金陵总是要知道的,或者说这本来就是金陵的意思,不然你想想看,我一个江湖散修,你们从哪得知我要来长安?”
刘伯單一拍脑袋,哎呀一声傻笑说道:“还是公子想的透彻,我和老叶就只是听到说公子要来长安,都没往里面想,我就说,谁那么神通广大,竟然能算到公子会来长安。不过公子你给说说看,君上这么做的意思是什么?”
徐江南用竹筷夹着花生,轻笑说道:“看谁是谁家府邸的枝叶,谁是谁家里的门生,长安本来就是一锅粥,有原本的老秦人,也有后来的南越人,也有西蜀剑客,还有西夏刀客,被二十年慢火炖在了一块,他想要把这些魑魅魍魉给分个一清二白,而我就是那个药引,就比如现在,两位世叔的做法自然会规划在我爹门下,长安令先不论,若是有其他人上书请命,那自然就跟严骐骥有着些许干系,总之,是友非敌,是敌自然就非友,这一系列的东西牵扯下去,卷进来的人只会越来越多,到时候怕是长安的地牢都住不下了。”
徐江南一边说着,一边用竹筷在盛花生米的碟子里画着,规划了简单三堆,一堆姓陈,一堆姓徐,一堆姓严。
刘伯單脸上笑颜频开,摩拳擦掌,咧着嘴笑道:“我总算是明白了,君上是想把严党一锅端了?”
徐江南点了点头,望着三堆花生米陷入了沉思,他知道姓严的这一堆已经走投无路。
他就怕到时候姓陈的把姓徐的那片也给丢到局外去。
不过这点小心思,他没跟两位老人说,只是藏在心里。
方杏文听的云里雾里。
卫月则是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二老一少,杯酒交错,笑声骂声到后面,甚至还有微弱的悔恨哭声。
徐江南再是江湖的九品剑仙,与朝廷来说还是不能明说的钦犯身份,只要一日徐暄不能昭反,他这个上不得台面的钦犯身份就还得背着,叶平和刘伯單这一跪,虽然让人感概至极,可放到朝廷人眼里,一个朝廷将向一个上不得台面的钦犯下跪,且不说有损朝廷颜面,就说他们将陈铮置于何地,西夏尚武,自古武将见文臣,向来也是文臣让,更不用说下跪,叶平和刘伯單即便只是偏将身份,可在军伍当中威望极高,见了陈铮都不用磕头的老将士,就在长安大街上,朝着徐江南结结实实磕了一个响头,不要以为叶平只是个杂号将军,可军中除了于越谢安城这一等职守一方的大将,老一辈也就叶平刘伯單之流顶着,尤其像叶平刘伯單这样的老人很多,因为当年徐暄一事,多多少少也都受到了牵连,走的走,贬的贬,总之很多人都消失在朝廷的视线里。
徐江南也知道对于这些铁骨铮铮的将士,磕一个头已经千金万金重,再多,他受不起,会折寿的,可第一个不接受,他怕这些老人想不开,有时候接受也是一种成全,至少让这些心存愧疚的老人心里会安稳很多,觉得当年欠的帐,还上了一点。
同样他也不担心这件事传到京里会如何如何,天下间陈铮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或者说知道当作不知道的事多了去了,这层窗户纸得有人愿意去捅破,就算长安城里有严骐骥这些人的眼线,事情被人捅破之后,他也不觉得陈铮会将这些人全给处置了,性命无忧是定然的,不然别说北骑的人不接受,他也不接受。
卫月起先紧张,这一会便放松了下来,反而有些胆怯和欣喜,胆怯的是因为第一次和徐江南面对徐暄的旧部,欣喜也是如此,就如同成亲要宴请亲朋,跪拜父母一样,总得要得到亲朋的认可和祝福这才算是完美,她娘家在卫家,这边算半个亲家人,尤其是两位老人那么一跪,卫月对此好感频生。
男儿膝下有黄金,更不用说年长的长辈当着整个长安人的面朝着晚辈下跪,如此作为只能说内心悔恨之极。
两位老人热泪盈眶,就如徐江南想的,第一拜弯了腰之后,心里就痛快了很多,心结也打开了许多,至少以后到了阎王那里,见了人还有脸说自己是徐字旗号,心里舒坦了一点以后,两位老人开始望着面前跟早年之初一样闲淡平常的年轻人,背后一样跟了一位柔弱女子,眼神胆怯又坚定。
就在两位老人看了一眼卫月的时候,卫月也是觉察到了什么,下意识往徐江南的背后一躲,却被徐江南刻意让了一个位置,然后顺其自然的给卫月腾了一个位置,温和说道:“卫月,西蜀道的人。”原本徐江南想说是卫家的,可后来想了想,卫月明面上跟卫家还是决裂状态,可是话到了嘴边,所以换了一个听起来听别扭的说辞。
卫月咬了咬唇,朝着两位老人躬了躬身子。
两位老人连连说好,就像打量自家儿媳妇一样,搓了搓手,然后激动到口齿不清说道:“听过的,听过的……”
徐江南看了一眼四周越来越多的看戏路人,给两位老人使了个眼色。
老人重情,所以才会做出这般不智之举,但不代表老人就是个傻子,相反,能在长安立足这么久,除却心思不在这上面之外,也能表明一些东西,待看到徐江南的眼神以后,叶平回过神来,沉声说道:“方杏文,带人回去。今日军中,不禁酒。”
说着老人回头的时候,突然瞥到一旁茶楼上喝茶的王阙,皱了一下眉头。
徐江南顺着视线看了一眼,看到一名中年男子正端着茶看向这边。
就在徐江南看过来的时候,中年人君子一笑,不重不淡。
刘伯單收了刀,这会暗搓搓的搓了搓手说道:“公子,这里人多眼杂,而且一路奔波应该也累了吧,今日就暂住老刘的府上如何?待到明日,老刘在陪公子在长安好好转转。”
叶平听到这话瞬间了就急了眼,赶忙将刘伯單挡在身后,生怕徐江南点下这个头,急急说道:“公子,还是睡我府上吧,街道人少,清静。”
刘伯單冲上前来,推开叶平大声骂道:“你府上跟我府上有一泡尿远?”
叶平扯着脖子争锋相对,“再说了你府上那婆娘尖酸得很,公子过去还不得被挤兑到墙角去了?”
刘伯單顿时没话可说了,毕竟这事是事实,动不动拿事情挤兑他,平素刘伯單话不多,这些糟心事也就可有可无,即便这一回发了狠话,若是她再敢聒噪,就是有二十年的枕边情义,也得让她滚蛋,不过话虽这么说,也怕出什么岔子,只得梗着脖子说道:“当年你婆娘不一样拦着你?”
叶平嬉笑说道:“要不你去也去老夫府上看看?”
两个老人,就如同孩童一般斗嘴。
倒是让徐江南有些亲切和感动。
过了一会,还是刘伯單主动败下阵来,摆了摆手,丧气说道:“给老夫也备个房间,这样总可以吧。”
叶平笑眯眯说道:“好说。”
回去的时候,一行四人牵着马,叶平和刘伯單刻意落后徐江南半个身位,徐江南有心提过此事,不过两个老人执意如此,徐江南也就不再多说。
倒是街道上认识听过叶平名声的人或多或少投过来异样眼光,至于卫月,一脸理所当然的寻常样子,不过眼神有些飘然,显然是被眼前繁乱的商品给遮了眼。
不过碍于面子,又不好说话,只得偷偷瞄几眼。
等到叶家府邸的街道上时,的确清静很多,也能远远的看见一个妇人在院门外张望,等到一行人走到眼前的时候,妇人朝着徐江南盈盈一拜,徐江南早有预料,微抬双手,妇人便觉得神清气爽,同时这个腰也弯不下去。
老妇人疑惑的看了一眼叶平,叶平大大咧咧没看到,反倒是卫月上了前,搀着老妇人在耳边说了几句,给老妇人解了惑。
徐江南这会才拱手笑道:“晚辈初来长安,到夫人府上叨扰几日。还望夫人不要介意。”
老妇人没见过徐暄,不过这会见到徐江南如此谦恭,好感自然不少,笑了笑说道:“是老身当年拦住的老爷,公子不要见怪才是。”
徐江南摇了摇头,以前有怨言不假,这一会早就散了,他其实不是要这些老人回报什么,他只是想知道,这些人的心里,对徐家有没有愧疚,知道了,也就够了。
入了府,府上酒宴早就设好,人不多,也就五人入坐,区别就是多了之前的副将方杏文,老妇人没有入座,似乎因为站的久了,有些累,便先回房间休息,而叶晟一家子行完冠礼以后,也搬出了府邸,如今府上也就十多号下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