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摊开手无奈说道:“这也是我下不去手的原因,是给人做了嫁妆啊,可总归又是我爹的东西,觉得一把火烧了又太可惜,换个名头不见得就是坏事。”徐江南轻轻叹气,抬起头来的时候却依旧噙着笑。
卫月心烦的甩了甩手上佩剑,然后不死心问道:“那这些世家就不会担心西夏朝廷卸磨杀驴?”
徐江南乐呵呵一笑,解开腰间的酒壶,喝了口酒,极为耐心的说道:“担心啊,可是担心有用吗,天要下雨娘要嫁人,都是拦不住的。他们只能顺着朝廷的意思来,这样子,朝廷的刀才有可能架不到他们的脖子上,你别以为这些深谙世事的老狐狸不会打算,那可就上当了,一个朝廷五百年不倒已经是天下盛世,可一方门楣,千年万年的风雨,还是有可能的,你卫家不就是如此?
这些老狐狸盛世的时候敛财有道,乱世的时候散财为生,赚点名望?混个官家出身,而且就算是盛世,一样也有路数,转眼又是几十年的福荫。不过当下,有一个主要原因,让他们不敢死心塌地的跟着陈铮走。”
卫月眨了眨眼,满脸好奇。
徐江南又是一口酒,正色说道:“那就是西夏无嗣君。陈铮为君有道,可也是不惑年岁,还能执政多少年?就算能活到古稀,也就三十年不到,三十年瞧着很长,可对世家来说,也就换一任家主的事,若是陈铮晚年好大喜功,这三十年还得打个折扣,几百年的传承换二十年的雨露荣光,这笔买卖还是有风险的。所以啊,不出意外,近两年陈铮应该就会在这件事上下工夫,安朝廷心,安世家心,安百姓心。”
卫月满脸狐疑的盯着徐江南,眼神满是好奇,她也不傻,后者说道这里已经近乎直白,朝廷无后,就一个才回宫的公主,辽金使者为此也是数次上谏,也没见陈铮有过点头的意思,更何况如今连辽金的使者都死在了金陵,西夏和辽金边境早就你来我往,谁都知道辽金想要这位公主的愿望基本落空,徐江南这会这么一说,她能知道那位公主跟这事肯定是挂钩的,至于后面是什么妖魔鬼怪,她看不到,不过由于徐江南说这话的语气,她也能猜到这事情背后肯定有猫腻。
在这样的眼光之下,饶是徐江南的脸皮,也是不由一热,掩饰意思的喝了口酒,云淡风轻下的涟漪不断。
卫月不怀好意用剑捅了捅徐江南背后的斗笠,哼哼唧唧说道:“你们两个之间是不是有什么小约定?”
徐江南闻言一乐,贱兮兮说道:“对啊,对啊,花前月下的约定,你要不要听。”
卫月撇了撇嘴,哼了一声之后不再多话,只不过看到徐江南趾高气扬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朝着徐江南的小腿就是一脚。
徐江南久经沙场,背后生风,下意识往旁边一躲,卫月也没想到徐江南会躲开,一个重心不稳,哎哟一声摔倒在地,徐江南惊诧回头,满脸笑意挖苦说道:“亏你还是卫家出来的。丢人了啊。”话虽然这么说,徐江南还是走到卫月身边,半蹲着询问说道:“没事吧。”
卫月坐在地上揉着脚踝,可怜兮兮说道:“扭到了。”
徐江南扬起头看了看渐次要落下山的日头,叹了口气说道:“坚持一下?到了前面镇子就能休息了,不然等天黑了,就得在这荒郊野外呆上一晚。”
卫月轻轻嗯了一声。
徐江南伸手接过卫月手上的佩剑,往腰间一系,紧接着小心翼翼扶着卫月手臂,好在卫月来的时候是骑了马过来的,不至于耽误太多时间,等将卫月扶上马背的时候,徐江南明显看到卫月眉头一皱,随口说道:“先别踩马镫了,我来牵着。”
卫月甜甜一笑回应,之前徐江南扶她上马的时候,她将手臂搭在后者的肩膀上借力,明显能感觉到徐江南的肩膀绷紧了一会,等想通了原因之后,卫月有些掩饰不住的欢喜情绪,当然,这是属于她的少女心思。
徐江南牵着缰绳走在前面,他知道卫月在看他,他虽然常年在风月场所打滚摸爬,可要说到风花雪月的事,他也是大姑娘上轿,头一回,跟他的武道修为对比起来可是天差地别,尤其之前卫月将手搭在他肩膀上的时候,他也是尽力控制自己的紧张情绪,像没见过世面的下里巴人,更加不用说扶卫月上马的时候。
可偏偏卫月哪壶不开提哪壶,在马上眼睛眯成狐狸样子,笑容可掬细声试探说道:“你紧张了?”其实她也紧张,被徐江南搀扶过的手臂位置到现在也是火热。
徐江南瞬间跳脚,狡辩说道:“没有!”
卫月笑容更甚,低下头吐气如兰说道:“你手心有汗。”
这位能在金陵风口浪尖上杀人的年轻宗师,一个照面就被杀的丢盔弃甲,掩面而泣,还好这条小路上并没有行人过往,自然也就看不到这么一幅奇怪画面,一位腰间别剑配酒的青年牵着马,时不时喝上一口酒,表情郁闷,而马上的秀美女子却是笑容和美,手上拿着根不知道从哪里折得枝条,时不时扬鞭挥舞,抽缺了山垭口的夕阳。
徐江南站在岸边看着秦淮河上的飘摇小舟,心里其实很不痛快,他需要先生来告诉他这么做是对还是不对,虽然他也知道先生可能什么也不会说,但有李闲秋在身边的时候,他的确很容易找到思路。
以前没有想这么深,就是单纯的觉得杀人偿命,到了这一步才发觉原来一点都不简单,杀人简单,可是杀人之后呢?他爹花了那么多年的心血将西夏带到这么一个位置,琉璃年岁一场空?如果西夏跟徐暄一点关系都没有,想必徐江南眼都不会眨一下,只不过人生在世,偏偏就没有如果一说。
徐江南其实是个皮里春秋的人,心里藏不住话,以前学过江湖人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的圆滑,自从上了九品之后,对此就有些不屑,一个是以前见缝插针是为了活命,如今并不需要,再一个就是话都到了口中,不说出来心里难受,他不像纳兰天下这种人,就靠此法活着,徐江南知道这个大学士还有很多事瞒着自己,同样他也知道这些事若是纳兰不开口,他就算刀架着脖子也问不出所以然来。
他只是希望纳兰还有陈铮不要在这件事情上诓骗他,毕竟徐暄和李闲秋在他心里占了很大的分量,本来陈铮和纳兰天下用这二人当依仗已经就让他很是反感,若是到头来发现陈铮和纳兰天下还在这事上作假的话,怕是前者真的会杀到地府,还有他最后近乎威胁的话语,都说江湖规矩祸不及家人,对于这些不守规矩的,真要气上头了,徐江南也不担保自己会不会做出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出来。
徐江南看着有小舟靠近乌篷船之后,便背着剑匣开始朝城北走。
而经过这一切之后,金陵又是趋于平静,一切照旧,秦淮之上的歌舞依旧,之前被挑动起来的紧张气氛也在这么短短数天之内开始平淡下来,就像一块石子砸进了秦淮河一样,涟漪之后还是回归平静,不过茶余饭后的谈资就多了很多,无论是徐江南干净利索的对敌,还有那份遗传下来的娟狂话语,也都成了众人口中的谈资,尤其是最后的落幕,更加逃不过有心人的眼,江湖可不止恩仇,情长向来也是跑不掉的旋律,当然褒贬不一,有人说年少情深,原来也过不了绕指柔,自然也有人说这样的人没什么可以畏惧的,连个女人都跨不过去,难堪大用。
只是这些徐江南也听不到了,出城以后,他往下拉了拉斗笠,开始朝着北方走,连回头的意思都没有,瞧着背影倒是有几分秋风的萧瑟味道,当然北上的人不止徐江南一人,许多本就闻讯而来的江湖人过足了眼瘾之后,也是陆续开始撤离金陵,更加不用说藏在这些人当中的各方眼线,为了第一时间把消息传到家主手上,更是一骑接一骑从徐江南身边穿梭过去,当然还是有人进城的,而且人还不少,不过大多都不是为了看徐家这位后生如何如何了得,而是读书人居多,因为五年一次的大考,就在这次秋冬之后开春,很多读书人为了不错过这一次大考或者说早些熟悉金陵的水土风情,已经开始进京,都说江湖人的龙门关是九品这个分界线,读书人的龙门关则是这一次大考,五年一次,这人一辈子能参加个三四次也就到头了,如何能不重视。
徐江南跟这些人背道而驰,不过不得不说,秋天是个很适合望远的日子,一望无际,天边挂着薄丝一边的白云,被风一吹,就被拉扯成藕断丝连的样子,徐江南走了三四个时辰之后,身旁的路人开始少了起来,直到整条官道上只有自己一人,徐江南对此也不在意,只是背着剑匣往长安的方向走,他本来想着去洛阳,后来想着长安还有事情没有解决,这才想着先去长安。
又徒步走了一两个时辰后,背后有人骑着马跟了上来,不过徐江南在想着当初天台山上的事情,一时间也没有在意,不过何曾想这滴滴哒哒的马蹄声一直跟在后面,不从背后超过他,也不换道而行,徐江南这才后知后觉的发现不对劲,往前走了几步,停了身子。
后面的马蹄声也是窸窸窣窣停了下来。
徐江南转过身子,抬了抬斗笠,看到一人坐在马上,一手拉着缰绳,一手将剑按在马背上,不过瞧着手臂的纤细样子,应该是个女人,尤其那修长白嫩的手指,怎么看都不像长期练剑该有的主儿,徐江南疑惑着又往上拉了拉斗笠,等看到人长相的时候,脸上的寒意像是如沐春风一般瞬间消逝,徐江南柔和说道:“你怎么来了?”
骑在马上的女子起先在发现徐江南的时候很是欣喜,不过跟了一段时间以后,欣喜就只有十之一二,等到徐江南回头以后,欣喜早就丢的一干二净,尤其是这句话像是无端的戳到了她的敏感处,对啊,前者过来一个是替双亲讨要公道,另外一个是人家的红颜知己在金陵,来的理直气壮,而自己呢?就是为了看一个人是不是安然无恙?尤其自己在这人的心里似乎连一席之地都没有,不然怎么在后面跟了一两个时辰都没被觉察到,卫月想着就有些委屈,撇着嘴赌气说道:“怎么了?金陵地大路宽,还不让人走啊!”
徐江南回过头又是继续往前走,打趣说道:“金陵的路的确路宽,你可别绊脚摔倒了。”
卫月娇哼了一声,酸酸说道:“我在金陵倒是没绊倒,倒是某些人啊,九品老剑仙都奈何他不了,最后反倒是折在一女子手上,美人关?还是美人计?!若是美人关就好了,过不过无所谓,可若是美人计嘛,小心便宜没占到,最后把命都给丢了。”
徐江南嘴角一勾,当然骑马跟在后面卫月不知道。
卫月瞧着徐江南不说话,以为自己说错了话,抿了抿唇,愈加委屈,不过卫月又舍不得离开,下马后亦步亦趋的跟着。
徐江南走了一程以后,轻声说道:“你说在天台山刺杀你的人姓夜?”
卫月嗯了一声,柔声说道:“姓夜,叫夜知冬,现在住在长安丹凤街,每日深入简出,经常会去酒楼茶馆喝茶听戏,不过每次坐不了多久就会回去。我找人跟他接触过,是个很谨慎的人,什么都不愿意透露。”
徐江南顿了一下,等到卫月走到并排的时候,这才开口说道:“他和你卫家有仇?”
卫月白了一眼徐江南,摇了摇头说道:“卫家这些年其实已经约束很多了,就连很多原本跟着卫家走的边缘世家都改换了门楣,不然你以为韩家只是靠着胆色就和卫家叫板?”
徐江南疑惑说道:“就没有瞒上欺下阳奉阴违的?”
徐江南说完一会大约盏茶功夫没得到回应,好奇的看了一眼卫月,只见卫月脸色有点低迷,徐江南柔声问道:“怎么了?”
卫月牵强一笑,悲伤说道:“这事是我娘死后老祖宗吩咐下去的,这事应该没人敢拂逆老祖宗的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