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冷哼一声,瞪了陈铮一眼,喝了口酒说道:“我运气好,早出生数息,娘亲为了让我活下去,所以让他替我死了。”
陈铮嗯了一声,也是沉默了下去。
徐江南突然开口问道:“这些事她知道吗?”
陈铮往后一仰,用手倒撑着地,轻笑说道:“你觉得我能跟她说吗?说了之后她肯信吗?说到底,她娘亲还是死在我的手上,她从入宫以来对我可没有半点好脸色。”
徐江南心情突然好了不少,胸口也不是那么疼了。
陈铮戏谑说道:“这下开心了?如果不开心,我再给你说件事。”
徐江南居高临下说道:“说说看。”
陈铮对于如此大不敬的动作也不在意,反而觉得有些有些意思,“昨天那一刀,是我用你的命换来的,我跟她说,这一刀她不捅,我会来捅。”
徐江南面色古怪。
陈铮哈哈大笑起来,可笑着笑着又可咳嗽了起来,只不过心情很是畅快。
徐江南从牙口里憋出几个字,像个闺女一般骂道:“无耻。”
陈铮笑容更甚,等咳嗽停了下来以后,笑眯眯说道:“我知道你要说的是心狠,这一点你不如我,就如那天,一剑劈到了鸿胪寺,可是人没死绝,不过你放心,晚上鸿胪寺又起了把火,没一个人活着走出来。辽金想要西夏的公主,二十年前是河西不得已,二十年后可是河东不答应。”
徐江南意外的看了陈铮一眼,突然想到了什么,从怀里掏出枚扳指,朝着陈铮抛了过去。
陈铮下意识一接,看了一眼,又朝着徐江南丢了回去。“我送出手的东西,可没有拿回来的道理。”
徐江南愣了一下,不过又听到陈铮若有深意的下一句话,他还是收了回去。
“这东西,以后你用得着。”
徐江南心结一开,心思也就活络了起来,拿着扳指细细思量。
陈铮瞧见了他的作态以后,打趣说道:“这可是好东西,当年大秦有一位将军,一生跟辽金大小征战数百场,胜多败少,可一生到头从未得到朝廷的封位,临近晚年的时候,大秦的皇帝觉得对不住这位老将军,便赏了他一对扳指,这是其中之一。”
徐江南啧啧嘴,听说这扳指来头很大,他愈加欣喜,倒不是因为捡了个什么宝贝,而是觉得这样东西肯定能值很多钱。
陈铮看了眼天色,直起身子说道:“怎么样,考虑好了没有?答应不答应?”不过随后陈铮又是自言自语说道:“你不答应也不打紧,如今宫内还有个泪人,大不了给招个愿意替我办这件事的夫婿,想来还是有很多人的。”
徐江南陡然起身,自上而下盯着陈铮,陈铮毫不示弱。
徐江南又是坐了下来,颓然说道:“你先说说看。”
陈铮笑道:“两国之争,疆场之上,向来是兵对兵,将对将,但是西夏的江湖似乎对不上辽金那边,西蜀卫家走了个老祖宗,能拿得出手的也就卫敬和至于方家,除却卢安,府上顶天二名九品,西夏的江湖尽是内耗去了,这等仗势实在是不够看,传闻卫城的时候,阴阳教就过来了一名九品,你能在边城跟大秦那位手法通天的侍诏打的有来有回,想必手段不差,要不去一趟辽金看看?摸一摸那边的底细?”
徐江南有些心动,只是他的心气却不让他点这个头,尤其是在这个人面前。
陈铮也不急着要答案,将坛中酒喝完,起了身子,轻声说道:“今日不早了,我先走了,我会在青城山呆上三日,三日之后,无论结果与否,我都该回去了,如今朝中形势只比你想的要坏。
我也不知道谁在你背后推波助澜,原本北齐谢长亭落子滴水不漏,而今卫城一事倒是让他们出了格,露出了些许马脚出来,不管是谁送我这么一份大礼,可如果不收,岂不是浪费了别人的美意?而且根据纳兰的猜测,来西夏的应该是江秋寒,若是能在这时候断北齐一臂,到头来西夏不知道要活多少士卒的性命。”
徐江南不问不顾,权当没有听到。
陈铮也不管徐江南的态度,起身离开,不过走了数步,又是停了下来,想了想说道:“其实世人只知春秋,却不知道春秋几何,就像他们只是知道春秋之中有位兵法大成的纵横家,知道有人保了西周三千年的江山,知道青城山其实有两位师祖,却不知道这三人是同一人,而且这位道门祖师到如今似乎只收了两名弟子,一名叫谢长亭,还有一名,叫徐暄。”
徐江南张着嘴,难以置信。
徐江南醒来之后,一连三四天,什么事都没做,就是坐在房屋后面的小湖畔喝酒,意志消沉,而东方越也没过来打扰他,充其量也就各司其职一般在湖对面撒米喂鹅,不过说来也怪,荷花喜阳,这山林中间郁郁葱葱,阳光很少渗漏下来,但在一片方圆十多米的小湖里,却是长着满满的一池荷花,徐江南最喜欢躺在靠北的石头上,枕着手臂,抬头发呆,一趟就是一天。
一连数日之后,率先打破这个僵局的反而是东方越,他骑着驴,溜达了上来,要说其他事,他还能帮着参谋参谋,这种江湖儿女情长的事,他还真的不好多说什么,凑到徐江南面前晃了很久,似乎他很少看到后者这样的颓败样子,有些开心,晃悠了两圈以后,很是欢喜和开心。
徐江南怒骂了一声,“滚。”
没曾想东方越听到这句话,脸上的笑意愈加浓厚,转身给驴子喂了根萝卜后在旁边坐下,然后学着徐江南死皮赖脸的那一套佯怒说道:“好歹我也是你的救命恩人不是?你就这么对待自己的恩人的?”
徐江南白了东方越一眼,拱了拱手,“我的大恩人,算我求你了,让我安静的呆一会,就一会,行吗?”说完仰头喝了口酒,不过似乎动作有点大,牵扯到了还没痊愈的伤口,闷哼了几声。
东方越也是灌了口酒,笑嘻嘻说道:“这才对,只不过呢,倒不是我想来烦你,是有人想见你。”
徐江南翻了个身子,盯着湖面上顺着风摇摇摆摆的荷花,不理不睬的说了句话。“不见。”
东方越嗯了一声,“我也这么想,可是这人是金陵来的,离这里倒是不算远,但怎么说也是有心,而且还给你带了样东西,说你见了自然就会答应。”东方越一边说着,一边将手伸进怀里,摸了半晌,这才慢吞吞的从怀里摸出来一支木钗,朝着徐江南抛了过去。
徐江南顺手一接,瞥了一眼,立马从石头上翻了过来,沉声说道:“是谁让你送过来的。”
东方越摸了摸毛驴的下颌,转过头摊开手笑道:“你过去瞅瞅不久知道了?”
徐江南沉默了一下,出乎意料的又是躺了下去。“不见。”
东方越讶异了一会,紧接着轻声说道:“猜出来是谁了?”
徐江南没有隐瞒的点了点头。
东方越乐呵呵一笑,戏谑说道:“不就是帮她爹捅了你一刀嘛,至于这么过不去?矫情!”
徐江南翻过身来,怒目相向。“您老哪凉快哪呆着行吗。”徐江南其实心里的确过不去这个坎,之前在梦里早就预见到了这一幕,但是他还是不相信小烟雨会做出这样的举动,尤其在杀母仇人和他之间,他想破脑袋也想不出小烟雨有什么理由会站在陈铮那一边,所以他最后的时候还想赌一把,不过可惜,似乎他赌输了,又变得一穷二白起来。
东方越打了个哈欠,起身牵着驴摇头晃脑的走了,对于徐江南的烦心话语并不上心。
徐江南看了会天上像纱一般随时都能被风扯裂的云,又将他在雁北送给小烟雨的木钗拿出来,搁在眼前仔细的看。
他正是入迷的时候,一道不合时宜的声音响起。“一支破烂的钗子就想骗我一个女儿,小家伙你也太过分了吧。”
徐江南听声音就知道来者是谁,没有反驳,只是默默将木钗收到怀里。
陈铮见着徐江南不动弹的样子,没有生气,反而在他旁边坐下,笑着说道:“替我办件事?”
徐江南起先什么都没说,手腕一翻,一道红光急掠过来,伸手一抓,紧接着将桃木剑架在陈铮脖子上,“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没想到陈铮不怒不惧,反而乐了,伸出两根手指将桃木剑挑开,笑道:“你真要杀我,在紫金楼的时候就已经动手了。她已经没了娘,你会让她连爹也没了?”
徐江南将桃木剑收了回去,顺手插在地面上,轻声说道:“其实我知道的东西,比你想象的要多。”
陈铮不咸不淡哦了一声,“说说看。”
徐江南没有说话,侧过身子擦着剑。
陈铮拎了一坛酒搁在地上,随口说道:“当年西蜀皇宫内死了三千人,你是从何得知的。难不成你爹还托梦给你了?”
徐江南手上顿了一下,之前话一出口就有心知不妙,要是往年,这种话他也说不出口,要不是出了金陵那档子事,也不会赌气说出来,如今被陈铮戳破以后,徐江南也没想着隐瞒,摇头说道:“我在西蜀道有幸遇见过一个人,是当年宫里的琴师,不过现在也死了。”
陈铮嗯了一声,相信徐江南在这件事上不会瞒他,点头说道:“那不就成了,她还是我的女儿,不是吗?”说这话的时候,陈铮一直盯着徐江南,而后者只是轻哼了一声,陈铮的意思他懂,如今知道这个消息的无非就他和自己两个人,自己不说,这事自然也就没人知道,而这件事也一直是徐江南难以拿捏的地方,要是说了,明面上的父女就此反目成仇,他倒是能护着她跑,可天下之大,总不能让小烟雨跟着他东躲西藏的颠沛流离不是?再者徐家的事还没尘埃落定,要说隐姓埋名他也不甘心,不说的话,反而给了她天下最大的庇佑之所,只不过是认贼作父。
陈铮见着徐江南没说话以后转过头望着湖对面的树林深处笑了笑,“你和你爹一样,是个聪明人。”
徐江南转过头瞪了陈铮一眼,沉声说道:“我和我爹不一样,我爹信你,可我不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