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按照江莫的意思是救下胡沐宸,一个是瞧着之前敢挺身的样子有些顺眼,另外一个就是他需要一个人来接他的班,虽然后者很大程度上是运气所致,但能上九品,机遇和实力本就缺一不可,不过出手以后倒是有了点惊喜,发现了块璞玉,根骨不差,少个会打磨的师父而已,他倒不是王婆卖瓜,不过一个九品的剑仙,就算是看山,也要比常人多上几分味道不是?而且少年比对胡沐宸最大的优势就是胡沐宸做事或多或少会有些考虑,少年则有些偏执,他只是希望以后若是陈铮朝他递出橄榄枝的时候,少年也能摇一下头。
少年若是日后能多点气运,说不定也能闯一闯这个龙门关,不求他能替自己照看那个傻闺女一辈子,多个几年总是好的,尤其进宫以后,在宫内觉察到的那两道强大气息,怕是二人全力之下,估摸着自己也只有身死一路,更加不用说顾着那妮子,多一个人总比少一个人要好的多。
东方越自然不知道江莫的想法,毕竟他和江莫的交集只有西蜀皇后的那份手札,数面之缘,也不想知道他如今打的什么主意,他喝了口酒,侧过头,看来一眼少年,随口说道:“不去看看?”
江莫摇了摇头,扶额说道:“少男少女的那点事,过去干嘛。”
东方越闻言哈哈大笑,心情大好调侃说道:“你不去那我可去了。”
江莫不耐烦的摆了摆手,嘴里叨叨,“去吧去吧。”
东方越深望一眼街道尽处的人,也不理江莫,径直喝酒跟上,以前他妹子还没认识李闲秋的时候,东方越的心里其实也有一个江湖,是那种匹夫鏖战,典衣换酒的江湖,后来出了东越妃子那么一跳,别说江湖,连带着他的生活都给跳了个支离破碎,江湖什么样子干他何事,二十几年都是如此,如今要不是东方炆上山解开了他的心结,这事才算揭过去大半,心境上自然也就不至于郁郁,再听到徐江南的狂傲话语,也勾起了不少感慨,千言万语到最后也不过一壶黄酒,一句痛快。
不过东方越说跟也不是追在身后,只是让歪歪扭扭走着的徐江南出现在他的视线里,老道士是个很喜欢乐见其成的人,即使这会他知道徐江南越是往前走,越是危险,也不想着说这会就强行带他离开,好不容易走到这一步,就算只是转瞬即逝的空中楼阁,也得让人看看是不是。
徐江南自然不知道老道士来了金陵,他脸上泛着温和的笑容,他金陵来的少,就算最近呆了些时日,其实也没好好看过这附近的景致,至于说年少时候跟着李闲秋过来金陵,也就在紫金楼那一片穿街而过,临近皇城这边的权贵街道,他当年的身份,看一眼都觉得是犯了大不敬。
如今拖着剑,桃木剑剑尖在地面上发出如同蚕儿吐丝一般的沙沙声音,整条街道上却是空无一人,除此之外,那些原本门槛极高的府门也是大门紧闭,空留几座张牙舞爪的白玉麒麟在门口耀武扬威,徐江南其实也知道这条街道之上有几家跟徐暄的恩怨不小,他也知道在这府门后面有人趴在门缝偷偷看他,每当他走过一家府门,他能听得到府门背后传来的轻轻舒气声,他对这些不在乎,他在乎的是越往前走,越觉得周边的场景愈加熟悉。
待走到街道尽头的时候,看到城门口站着的人儿时,徐江南细微的笑出声来,只不过搭配起他的狼狈样子,离英俊尔雅至少差了一条秦淮河。
徐江南没有急着过去,倒不是担心会有什么埋伏,况且以他现在外虚内干的状态,也跑不了,他不动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看到陈烟雨的当下,他似乎想起自从十多年前救下这个姑娘的同时,他就很少正面打量过她,他虽然有时候口无遮拦,可在陈烟雨的面前,自认很多时候比正人君子还要正人君子,典型有心无胆的登徒浪子,而且有时候连色心都说不上,像个清心寡欲的夫子,觉得能听到她的琴声就已经是人生大幸,别无他求。
其实徐江南自己也知道造成这样的原因所在,就是他骨子里的自卑,自幼无父无母的自卑,再加上陈烟雨的姿容实属国色,这让他更加的自卑,搁在还没习武的时候,要说能跟陈烟雨呆一辈子,他想都不敢想,因为配不上啊,为此好些时候愁苦满脸,想着要是小烟雨嫁人之后他该怎么办,每次想到这块,都是唉声叹气,吃个饭都是苦的。
好在现在不用考虑了,这是他当今渐起野心当中最大的一个,也是最有私心的一个。
他看着因为巍峨城门而显得娇小的烟雨,徐江南很开心,这一会他总算能站在她的面前,而不是说只能后来去找人拼命,然后被打的皮青脸肿还不敢跟她说出原因,佯装不痛。
徐江南咧开嘴傻笑,他第一次发现小烟雨真的……好看,他本来想找一个贴合的词语来形容,可是搜肠刮肚之下发现只有好看两个字最直白和贴合,就算是丝巾蒙面,瞧不清真切面容,唇不点而朱,眉不画而翠,眸不凝而黛,盈盈而立,像一朵傲然的雪莲。
他缓步过去,就像以前一样,被人打得皮青脸肿还昂首挺胸像个斗胜的公鸡一般,甚至还理了理衣袖,把之前手背上的伤口给遮掩起来,这番臭美的动作以陈烟雨的眼力自然看不到,不过在金陵某些有心人的眼里,却是松了口气,也是庆幸自己没有再往刀口上闯。
直到百步的时候,站在护城河陈烟雨这才发现他,抿着唇,死死的看着满脸灰尘走路因为刻意而变得格外蹩脚的青年。
眼泪瞬间就流了下来。
徐江南这会所有的伪装瞬间烟消云散,快步过去,等二人还差十余步的时候,他正要继续往前。
陈烟雨突然笑了起来,不过眼泪却没有停止的迹象。
徐江南只觉心里一股莫名的心慌漫延了上来,他假装很轻松的样子开口说道:“我来了。”
已经不知道多久没见过陈烟雨其他情绪的徐江南这一次算是有了意外之喜,前者笑过之后,怒声斥道:“你为什么还要过来!”
徐江南笑着说道:“我答应过人要来见她啊。”说话的时候很是轻描淡写,但当中笃定的语气很是浓厚。
陈烟雨语气渐次弱了下去,“你走吧。”
徐江南哦了一声,眼神黯淡往前走了一步。
两步之隔,两张同样脏乱的面庞纤毫毕现,陈烟雨声音陡然弱了下去,“你这样会死的。”
徐江南依旧轻描淡写,依旧满不在乎说道:“我知道。”
陈烟雨死死咬着唇,直到血迹隐现,语气满是乞求问道:“你走啊,我求求你走啊,行不行?”
徐江南点了点头,“好啊,你带你走,我答应过你,也答应过先生。”
陈烟雨脸上梨花带雨,却是果决的摇了摇头,因为她知道她头点下去,肯定就再也见不到面前的这个人,徐江南正要伸手去拉人,后者突然往后退了一步,唰的一声,从袖子里掏出一把寒光毕现的匕首。
徐江南怔了一下,不过待看清匕首的纹路之后,他的瞳孔突然放大,当年在梦里的时候,他见过这匕首,也数次在睡觉的时候被惊的冷汗满背,也是同时,他这才想起自己什么时候走过那条权贵巷子,也是在梦里,只不过当中的场景略有不同,他当然不知道这是东方越记忆里的样子,二十年前和二十年后的景致怎么也不会如出一辙。
但在当下,他顾不了太多,往前跟了一步,“如果是你,这事我认了,死你手上,我不亏。”笑容还在,不过这般不合常理的笑容,在陈烟雨眼力却如同刀子一般剐心。
陈烟雨惨然一笑,跌跌撞撞又是往后退了几步,“我求求你别逼我……”语无伦次的循环。
徐江南紧逼上前,一把抓住陈烟雨的纤手,话还没出口,便听到陈烟雨惊叫一声,接着他就看着匕首在他眼里放大,再放大,直到他看不到匕首,一股难以言明的刺痛感觉从胸口传来,然后就是难以抵挡的麻木困倦袭上来,连同呼吸都遇见缓慢,倒下去的时候,他还能看见这座巍峨的城墙和浩瀚的蓝天相互印衬,跟梦里所见一模一样。
就在全城的人因为这个结果而惊乍的时候,一道黑色身影从护城河上越过,快若闪电。
眨眼之间,原本有一对少男少女的城门之下,却只有一个姿色倾城的女子蹲在地上,孤苦伶仃的怀抱着自己,泪流满面,楚楚可怜,眼神空洞盯着散落在地面的匕首和上面尚未凝结的血水,一如当年躲在凤仪宫角落里的女孩,无助和绝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