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的作态在接下来两年三年里效果也是显著,东方家几近成了他的一言堂,两年时间权柄无一,就连二品大员见了他,也是恭恭敬敬一声国舅大人。
这些是他的苦衷,照理来说,这会能说出原委的时候,他又不想说了,就跟眼前人说的那样,往事乘风去,人死不复生。
东方炆二十年不见东方越,如今儿子跟他一般,两鬓白色渐显,花白相间,他怔了怔神,像是决定了什么一般,咬牙说道:“以前逼着嫣儿入宫城,为父悔了二十年,如今却又要来害你,罢了罢了,东方家也就这么点家当了,朝廷要拿就拿了吧,咱们不去掺和金陵这点事,人活着可比什么都重要。”
东方越停下饮酒的动作,看了一眼老人,却又是轻轻叹息一声,过了二十年才懂这个道理,晚了啊。
东方炆又是依依不舍的看了几眼东方越,随后起了身子,摇摇晃晃说道:“老夫这就回去,跟皇使说道,就说人老了,没找到人,也不想再找了。”
东方越手臂轻按,一阵怡人清风过来,将老人又缓缓按在桌椅上,无奈说道:“这件事,就算宫里不来人,我还是得去。”
东方炆愣了一下,有些不解。
东方越笑着解释说道:“二十多年前,嫣儿进宫的时候,我一股脑的觉得世家之事不适合我,想外出游玩一段时间,也是那会散心的时候遇见了一个老道士,姓黄,说要收我为徒,可我当时没答应,老道士也不意外,就说我以后会答应的,只是那会得我去桃花观找他,后来李闲秋出了事,斩了青城山白云峰,要拿东越王一府人给嫣儿殉葬,这事我就想啊,错在东越王不假,可李闲秋与我东方一家来说终究是个外人,一个外人尚且有如此情意,我这个当哥哥的也不能只是观望不是。
于是我就北上去了桃花观,那位道士就是黄观主,我求他出手救了李闲秋,我自然而然的就成了他的徒弟,只是救下李闲秋后,师父受了伤,临死的时候传了我一身修为,自己却长逝了,桃花观也就成了我的落脚之处。
其实我知道李闲秋是想死的,不然也不会在白云楼上跟徐暄落子,等着青城山的人来秋后算账。”
东方越眼神迷离,像是看到二十年前的场景,“在桃花观呆了两三年后,李闲秋下了趟山,再回来的时候,徐暄死了,他抱回来了一个婴儿,跟我说姓徐,爹娘都死了,又过了几年,他又带回来了一个小姑娘,说姓陈,也说爹娘都死了。
这两个人都是他给取的名字,说是叫江南烟雨,好记。”
东方炆心神微动,插嘴说道:“徐江南?这人我倒是听过,大将军徐暄的子嗣?也就是困在金陵紫金楼的那吧?可陈烟雨?她是谁?”
东方越越饮越觉得酒味醇厚,笑着说道:“她本名叫陈妤。”
东方炆嘴唇微张,嘴角胡子颤抖,愈加觉得不可思议。
东方越慢慢的靠向门柱,“这两个小娃娃,可是我们看着长大的,也算小半个长辈吧,我们走过来的路,自然也就不想他们再走一遍,李闲秋是个有话往心里藏的人,他不说,我也知道,他如果对宫里那位不上心的话,在当初也就不会出手相救。
至于徐家小子,多想了,他现在要想从金陵出去,还真没有几个拦得住,方家倒是能拦,不死不伤几个老人不可能,可偏偏这傻小子是个死脑筋,认情不认理的人,一个徐暄,一个李闲秋,再加上一个陈烟雨,想让他置身事外,可能吗?
可是这一关着实难过啊。”
东方炆若有所思。
“天上神仙随手一勾,对人间来说可就是缘分二字,唯一区别在于缘字的深浅而已。”东方越咧嘴一笑,“这小子心性灵慧当是天下少有,可情深不寿,慧极必伤,这话不是说说就算了,他过的了九品的鱼龙关,能过得了情关?”
东方炆愈加好奇,挑眉问道:“什么意思?”
东方越拍了拍衣袖说道:“直白了说,这件事早在李闲秋的预料之中,早年之时,更是让我将日后之事悄悄诉与了二人,当然不是以言相告,目炯炯而不寝,通之以梦兮,让他有所准备。
即便如此,李闲秋还是觉得不放心,毕竟男女之事怎么能一言而定,妄自猜测,说不定这小子就躲了,又说不定那女子下不去手,可但凡出现他一心求死的状况,还是护他一命的好。”
东方老爷子哀默叹气,若是以前,他可能会反驳,可有女儿的前车之鉴,情之一字实在难以揣测。
东方越回过头,看着老爷子笑了笑,“这小子给我送了几年酒,其实李闲秋不说,我也是要救他一救,不过就是在青城山上多呆了一载,让苏道长多睡了一年。”
东方老爷子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回过头说道:“既然要出手,为何之前……”老爷子说不下去了。
东方越顺口接道:“给他借势?树大招风,物极必反吧,有卫家就够了,桃花观终究是世外之所。当然,这还是其一。”东方越望着远处,眼神深邃,“这其二嘛,就是朝廷,准确的说是金殿那位。李闲秋想让试试他的意思。
若是金殿那位想让他死,好办,我救了人,日后徐小子和陈铮必有相争,若是金殿那位不想他死,这当中可就是有余地可以商量了,当然还得看造化。
好了,如今当下明朗了,我也该下山去了。”
东方炆嘴唇嗫嚅,刚要起身。
东方越拍了拍手说道:“如果喜欢清静,就在这住下吧,不打紧,寻常往日也没人过来,再者青城山这寸土寸金的地方,有便宜不占白不占,而且这片风水宝地,可延年益寿得很啊!”
“不过就是。”东方越皱了皱眉头,随后有些难为情的说道:“麻烦这些时日替我照顾一下院子后面的那头犟驴,它不爱草料,喜欢喝酒。”
说完以后,东方越喝酒下山。
东方炆哎了一声,再回头的时候听到一句话,瞬间泪流满面。“我真的不恨你。有时间去小妹坟前走走,她有点想你。”
皇宫内,原本的凤仪宫里呆着两个人,陈铮和纳兰,这也是纳兰这些年来第一次过来,陈铮在蒲团上盘腿坐着,纳兰在一旁双手插袖,闭着眼,不听不言不看,等了大约半柱香后,陈铮睁开眼,不喜不怒说道:“说吧,什么事?”
纳兰睁开眼,事不关己小声说道:“东方老爷子去了青城山,但是人没下来。”
陈铮起身说道:“也就是说,这老子都请不动儿子?当真有意思了。”陈铮话锋一转,又是说道:“只是萧家那边,委实是个孬种,风声一起,脑袋就缩到洞里去了,要不是听说萧家那个长孙在凉州镀金的时候见过妤儿一面,回家之后大吵大闹了三四天,说是非妤儿不娶,朕还真无从下手。”
说完以后,陈铮又是回过头,看了一眼香火弥绕的灵牌,温柔说道:“放心,朕眼光高的很,那等子嗣想娶我们的女儿,白日做梦嘛。”
说完以后又是回过头,看了一眼纳兰,只见这位国士双目清澈,犹如明镜一般。
陈铮乐呵呵说道:“不过此事,倒是你不厚道了,法子是你出的,反而要朕来背骂名。昨天可是被她们娘俩骂惨了。不过这样也好,那妮子这一年来可没正眼看过朕,昨日倒是看了。跟她娘一个模子刻出来的啊。不亏,不亏。”
纳兰轻声说道:“委屈陛下了。”
陈铮摆了摆手说道:“圣人说天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受点委屈不过分。从别处赚回来就行了,就从这个萧家开始,一天天的不安分,怎么说也是西夏的人,跟北齐交头接耳的算什么,真当西夏的兵刀不利否?!
至于徐家小子,若是死,那就死了吧,她娘恨了我一辈子,她要恨,那就恨着吧,总比死了要好,尤其朕给她的那柄匕首是当年捅在她娘亲胸口的那柄,递过去的第一眼,朕就知道她认出来了,那眼神,巴不得将朕给生吞活剥了。”陈铮一边若无其事的说着,一边往门外走。
出了门,门外有个抱剑喝酒的汉子,陈铮目不转睛望着江莫,“你不能出手,即便你不是宫里的人,你也别想动小心思,别怪我丑话说在前头,你敢动手,在你身边的那一位,你可就护不住了。”
江莫怒目而视。
“她娘我都下的去手,别说她了。”
江莫手上的剑鞘滑落,整个凤仪宫外摇摇晃晃,犹如地震。
纳兰亦步亦趋的跟在后面,他只是觉得,这位几十年隐怒不显的天子,终究是忍不住要生气了,其实要他来说也觉得憋屈,就像之前陈铮说萧家人窝囊,其实何尝不是在说自己,二十年风光表面,暗地里却是如履薄冰,首先臣子争权掌权,再者又是治下世家阳奉阴违,若是清平之世,砍了也就砍了,倒了一个萧家,自然还有赵家,孙家挺身而上,可是如今,他得装一个盛世明君的样子出来,那随随便便一刀下去,可是送了西夏大半江山。可有了名头,这就不一样,能堵住悠悠之嘴,这才是师出有名。
纳兰天下望了眼宫外天下,姑息是能养奸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