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怀李刺史就是前车之鉴。”
沈钧汜突然站了起来,绕过书桌,朝着徐江南一揖手,就如同前两日刘权一般一揖到地,因为屋内烧有檀香的问题,阳光透射过来也有几缕光束,正好落在沈钧汜手袖里的白绫上。
徐江南心弦一紧,握紧剑匣的手就此松了开来。
“沈某当年求学于唐府,可日后所为却愧对唐老,门下无脸再回西蜀,可十数年寒窗,总得有所作为,二十年前徐将军身死,二十年后沈某才窥破这是徐将军设下的一局,不过犹似管中窥豹,只是知道如今天子有意杀越,让朝廷换血,过了这个青黄交接的局面,却不知其所以然,至于详细,更是不解,这大约就是所谓的国士手段。”沈钧汜怅然说道:“沈某自然不惧一死,只怕不能死得其所,而今圣上和徐将军觉得沈某之死可为天下饵,沈钧汜愿为砖瓦,虽死何妨。”
……
后来,徐江南还是没有下手,退出沈府不到两个时辰,便在白云间听到了死讯。这是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典范?还是真的愧疚于徐唐二家,徐江南想不通,不过对于这个黑锅,他背的并没有负担,想必沈钧汜那一揖也有这当中的理由,知道这是沈府最好的出路,因为有李怀的投石问路,死一人,活一府人,至于沈钧汜说的局,就像陈铮前些日子点到即止说的那般,一直在困惑他,难道徐暄当年真的因此布局,陈铮只是顺势而为?又或者只是陈铮的瞒天之计,因为无论怎么说,西夏的目的都只能指向北齐,而他要看的是其中有多少是徐暄的意思。
徐江南望了望因为夕阳渐斜而显得金碧辉煌的宫门位置,眉头紧锁,而且听这位侍郎说,方家也同纳兰搭上了干系,他不相信这位大学士不清楚徐方两家的矛盾,但这一方面卖个人情给自己,另外一方面又把方家带入朝廷的做法他看不懂,尤其是作为局中人,如此困惑的事不在少数。
他揉了揉眉心,第一次有泥潭深陷,举步难行的苦楚感觉,以前在卫城的时候,那些世家暗地争锋,他游刃有余的处在当中,现在想想,他还是在奇货可居的位置,坐在墙头笑看东西两家博弈而已,而今来金陵仗着九品修为和陈铮一干人博手腕,有些事倒是可圈可点,细想之下,却是操之过急,就比如在礼部一事上,的确是当了陈铮的刀子。
他呼了口气,静下心来,一直呆到入夜以后,紫金楼的人也知道这白云间住了个惹不起的主,毕竟是能和卫王爷称兄道弟的人,如此也就没人上来打扰,尤其在有人传言上面的人是徐暄的后人之后,更是张大眼睛,避之不及。
等到星辰渐稀,徐江南这才提着剑匣从窗户上一跃而下,杀人去了。
以前他把自己当做一个儒士智者,觉得能看破朝局,自然也就知道进退,知道什么事可为之,什么事不可为之,而今到头却是发现原来自己还是棋子,怎么都跳不出人家的手掌,于是徐江南也不多想,武夫就武夫,何苦舍长就短,李先生智绝天下,当初不一样有过斩山的莽夫动作,他来金陵所谓何事?其一不过寻仇,其二不过替李先生讨个公道。
如此便可,也仅仅是如此便可。
徐江南自然不知道纳兰打着这样的如意算盘,他其实手上也有一份名录,是卫月给的,关乎当年她能查到的点滴,当中魏攸算是为首的几个,只不过徐江南不想再和陈铮扯上半点干系,所以才想着划清界限,所以这一次在外人眼里有些许拉卫澈下水的意思,毕竟以他的名望,对上西夏朝廷,怎么看都不够,尤其西北一事知情人少之又少,也就少数几位知情人好奇徐江南是如何破的局,江湖当中更多的只是知道他是西夏徐暄徐将军的遗子,一个小八品的江湖剑客,能拿出手的事迹似乎只有卫城一事,这就敢和朝廷叫板?一个卫家就能拿出几位九品的宗师人物,何况占了中原五州的西夏天子,后院怎么也该有几位镇场子的剑仙人物。
不过一旦拉上卫澈之后,这在江湖人的眼里就有不少看头,毕竟一个是朝廷新贵卫王爷,比上徐江南自然要尊贵不少,再者如今心思只要敏感点的江湖老辈,朝廷这一连串的动作摆明了是要动刀子了,嗅觉敏感的也都能猜到是西蜀道出了问题,这个王爷算是安人心用的,至于出格的事情,估摸着也不太可能,而陈铮敢这么放任卫澈的缘故也在这里,卫澈施压的表示可以有,但要真的逾矩了,那就过线了。
恰恰徐江南摸准了这个底线,也不会让卫澈呆太久,三日是极限,再多估计陈铮也要赶人了,毕竟偌大个西蜀道,是需要一个真的卫王爷去镇场子,而不是由着他在金陵胡来,但这三日,已经让金陵这潭死水掀活了起来,礼部先死一位侍郎,朝廷上下议论了数个时辰,却封出来一个蜀王,朝廷一副磨刀霍霍的样子让卫澈入京,本就有风云突显的嫌疑,而今倒好,雷霆未起,先下朝露,让卫澈捡了个大便宜,第二日传闻卫澈离京,许多朝廷百官松了口气,可朝议之后,又一位侍郎死在家中,比之前者就要温和许多,白绫当架,有自杀嫌疑,却没有自杀的理由,尤其紫金楼白云间的架势也没撤掉,这又让那口刚送下来的气又吊了回去。
他们为官几十年,除却当年徐暄和皇后一事,他们几乎没见到陈铮示弱过,但这一次死了个侍郎也只是口里追究,实际动作也就是调兵入城,其实已经有了示弱意思,尤其这一个王侯封出去,在某些方面已经给了他们一种错觉,就是卫澈和皇家联手坑杀他们的意思,再加上一个不问不顾要拿越官开刀的徐家子,更是雪上加霜。
唯一好在死的第二人是西蜀道的人,而且在第三日紫金楼白云间的仗势算是下来了,一位面如冠玉的公子大摇大摆下了楼,脸带春风,不过这一番倒是让淮河边上的姑娘伤心了好久,这么个大金主这就要走了,她们其实都知道这位王爷身上已经有了婚约,西蜀道的书香小姐,门楣高的可怕,别说为妾,就说春风一度,名头在这金陵怕也是要水涨船高,瞧瞧紫金楼那位姓夏的姑娘就知道了,这几日都是她在侍奉,虽说卫澈走了,一样有人趋之若鹜,都想看看被西夏王爷瞧上的人物究竟是什么样的姿色。
卫澈离开以后,徐江南在紫金楼多呆了一日,不是他手软了,而是他在想一个问题,是在礼部右侍郎沈府里遇到的,沈钧汜是西蜀道的人,也是原来唐老爷子的门生,二十年前虽然说沈侍郎有些人微言轻,可一样是默然不语,和衷共济都做不到,算什么桃李门生?不过在他进门的时候,沈钧汜似乎是有所预料,先是疑惑的看了一眼他背的剑匣,紧接着轻声问了一句可是姓徐?
徐江南原本是想着瞧瞧这位侍郎的气度,毕竟十余步的距离,他若是想杀人,不说整个金陵,至少在这个沈府,是没人拦的下的,天子一怒,伏尸百万,匹夫一怒,血溅五步,他比不上陈铮,但要比之匹夫,还是绰绰有余的,只是这位沈侍郎的作态着实有些出乎意料,而且瞧着也没有出逃的意思,他也就没急着动手,想看看这里面究竟有什么药。
以至于当时沈钧汜小心翼翼喊了一句贤侄,他依旧有些云里雾里。
而沈钧汜瞧着面前年轻人不做声的样子还当是他是默认了,心情舒畅,脸上也是一副得偿所愿的笑容,徐江南见状更是不知所云,好在这位沈侍郎没有故作高深,笑着说道:“能称一句徐将军的子嗣为贤侄,沈某人这辈子也算够了。”
徐江南皱了皱眉,他不知道这位侍郎打的是何主意,却是换了一个话题说道:“大人知道我要来?”
沈钧汜听到徐江南不轻不淡的语调之后,似乎也是觉察到自己有些失态,缓了缓神,有些失笑,他虽说是西蜀道的人,却不在西蜀道为官,跟着唐老爷子做过几年学问,然后在越地为官,但对越官一流并无太多好感,不然也不会只是县丞一流,等到徐暄入东越,给西蜀道的人长了太多脸,尤其是他们这种异地为官为臣的,要说当年的意气风流,大抵也就两人,一位李闲秋挥剑敢斩山,还有一位就是这人间的徐将军了,提兵敢灭国,他们这类见证过的人,尤其那会还年轻,如何不心潮澎湃,就连如今回忆起来,也是念念不忘,这会见到后人,听到徐江南的问话,轻笑说道:“沈某愚钝,不知道,但能猜到。”
徐江南还未来得及说话。
沈钧汜笑着说道:“二十年的官场摸爬,咱们这个天子的心性,就算看不透,但如果猜不出来,沈某也就白活了。”不过继而沈钧汜话锋一转,又是说道:“这两日白云间的势头是你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