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人闻声回过神,瞧见这副场景,没说什么类似妇人矫情之类的埋汰话语,反而习以为常的拍着她的背,安慰说道:“好了,都二十年了,还念念不忘?吃了饭,早些去休息吧。”
老妇人轻轻闭眼,像似傀儡般的张嘴,闭嘴,咀嚼,吞咽。
徐江南早之前积攒了近二十年的怨气,到了此刻,不说烟消云散,但的确是开解了大半,江湖都说恩怨之后,仇者快,亲者痛,徐江南虽说后者少,而且很大一部分归结于两位老人相依为命二十年的心酸生活,但无可厚非,也无法否认的就是这两样心情,他都兼具。
尤其是在见到灵牌上写的字迹之后,“故女徐唐氏瑾儿之灵位。”
徐江南转过身,背靠柱子,闭着眼,大口呼吸。
良久之后,这才准备转身离去,只不过才踏出一步,便踩到枯叶之上,莎莎作响。
“谁呀?是不是肖管事啊。”语音平和,波澜不惊,十多年无人问津,近几年入过唐府的也就冯年府上的肖管事,唐姓老人自然也是有此一说。
唐姓老人没听见回复,站起身子正想着出门瞧瞧,却发现门口站着一人,他眯着浑浊老眼,想看清楚来人的相貌,还没开腔,便听到面前人石破天惊一般轻言说道:“我姓徐。”
{}无弹窗徐江南牵马进去,越往里面走,心里那股难以言明的情绪越加繁重,他自己似乎也是意识到了什么,因为太过反常,而徐唐二家的纠纷也是反常至极,街道无人,像是与外界隔绝了一般,毕竟当年徐暄一死,唐老太公告老回乡,只要去过唐府的官员,贬了一批,撤了一批,再是个蠢货也知道这件事沾惹不上,叹了口气不敢惹上一身骚,知道是无妄之灾还要凑上前的那只能是傻子。
暮色愈加浓厚,街道上似乎还是多年之前的样子,似乎这些年无人问津,也无人过来打扫,整个街道上一股扑鼻的灰尘味道,各家各户上就算还有挂着守夜灯笼的,如今也是灰尘遍布,之前的大红本色早就被掩盖了过去,放眼望去,自己就像置身在一片灰色的萧条世界里,早之前刚入城门的锦繁气象已然不见。
不过越往里面走,越是能察觉到府邸气派豪迈,而且街道之宽阔,似乎能三轿同行,虽说街道宽阔,可在这清凤街,依旧有着不成文的规定,文人下轿,武官落马,就如同青城山一般,千百年来,亦是如此,只不过这些都是老生常谈的东西,而今树倒猢狲散,整个一凋零气象,早就不如之前。
继续牵马行进,徐江南发现门槛越高,不惊哑然失笑,当年在金陵乌衣巷,他也见过此种情景,尤其是有一位尚书府邸,门槛高到连孩童都翻跃不过,又是走了百来步,瞧见了一副很有名气的楹联,上联是“与国咸休,安富尊荣公府第”,下联是“同天齐老,文章道德圣人家。”有两个天下公认的错字,据说是陈铮亲笔写的,写在唐老太公第一次入朝之时。
只是如今时过境迁,原本装裱好的楹联到现在也是吸满了灰尘,再抬头,铁画银钩的唐府二字更是蛛网密布,竹蔑灯笼上的贴纸早就破烂,只能依稀辨认出上面是个惨败的唐字,徐江南对于这个唐府,远没有外界人物对此敬若神明的恭敬态度,当然不是因为如今唐府中落,就算正值巅峰,他依旧敢讥讽,人间繁华到了尽处其实还是避不开萧条二字,任凭你名利加身,如今又在何处,白衣卿相,浮云遮眼而已。
徐江南嘴角莫名冷笑,怔了一会,松开马缰,推门而入,一阵灰尘随着推门之势落下,徐江南故意将腿抬高跨入,其实唐府门槛在清凤街上并不高。
进门之后,按照一般的庭院坐落,徐江南顺着廊道往后厅过去,很早之前,他听魏阳顺口说过一段关于唐府的处境,之前不太相信,觉得有所夸张,到了今日,进了门之后,这才察觉到原来大致相同,或者说凄凉程度比他说的还要过分,一个大宅子原本落户在一个繁华街道上,如今整条街道廖无人烟不说,落在街道深处的大宅子里,也不见仆人过往,推开院门,徐江南便知道魏阳所说不假,廊道周边的花草无人打理,如今都蔓延到了廊檐之上,夜间晚风一过,袭带着经年下来惨败的枯枝落叶,非但没有暖风和熙,却是一种别样的阴森气息。
徐江南一路辗转迂回,穿过花厅,透过如今落败的样子,他也能瞧出当年的繁景,抬头花厅的廊檐虽说蛛网灰尘交叠,可那暗露的边缘金纹质地自然不凡,徐江南没有那种眼界,但知道有一类木材是官家用品,便是金丝楠木,以前他在春烟坊见过用楠木做的盒子,倒不是说有多么名贵,而是私自用此等木材便是逾矩,一般富商就算私下有这些东西,也是藏着掖着搁在外人见不到的后院,如今堂而皇之的挂在花厅上,还是一副雕花腾龙图,搁在别人那里,可能就是不知死活了,但放在唐府,没人会说,这就是一个千年书香门第的魅力所在,学成文武艺,卖与帝王家,唐府武艺不成,可文采风流,治国之理,不知道卖了多少。
只不过如今他越是看到之前唐府的繁盛状态,如今越是痛快,并不是病态的落井下石,而是你们能铁石心肠做出那般举动出来,如今却是两手空空,得了清誉,死了女儿,到如今连这点家业也是毁于一旦,究竟值还是不值?
对于这些类似明珠蒙尘的贵重东西,要是以前的顽劣时候,他指不定会想些不入流的主意,偷偷摸摸的顺手牵羊带走一些,而今却是瞅都懒得瞅上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