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琴师微微一笑,这话他只会说一遍,算是对于后辈好心之言,将自己要说的大致说完之后,董煜咳嗽数声,用袖子掩着,等到咳意渐歇,衣袖上渗满血丝,老琴师笑着说道:“当年老夫也只是有幸见过徐将军一面,你背着剑匣的样子倒也与他有些相似,比上你,你爹俨然要更像个书生,不过徐将军的功绩却是生平罕见,可惜了啊。
都说江湖人身不由己,老夫也知道其实到了徐将军这种位置上,同样也身不由己,当年之事,十数万西楚士子耿耿于怀,百万户西楚人破口大骂,当年秦王入马长安说楚虽三户能亡秦,数百年的安稳日子,那股子亡秦气势早已不见,西楚名存实亡,灭的不冤,所以老夫不怪徐将军。”
徐江南默不作声听着老琴师拉着家常,这种清淡咸适的唠叨话他喜欢听,但是没人跟他说过,老琴师说完这话,抱着琴,讲心里话说了个通透之后,脸色淡然,摇摇晃晃站了起来,往山下走去。
“这棵银杏原本是长在苏娘娘的月下宫,老夫走的时候,将它带了出来,与公主同岁。老夫居深山十数年,今时日不多,该说的也都说来,想而至今也该下去好好看看我大西楚江山了。再去给娘娘和圣上请安。”
晃着身子走了十数步之后,董煜突然停了下来问道:“小后生。我西楚的公主可好看?”
徐江南微微一怔,笑着应声。“倾国倾城。”
“哈哈哈……”老琴师知足满意,挺起脊梁摇头晃脑,就如当年醉酒入皇庭一样。“西楚王业百年功,一曲琴,一杯酒,一阵风……”老琴师捧着琴,一边往山下走,一边低吟,声音也是渐次低下去,就像一本书,慢慢翻到了最后一页。
徐江南顿首没有跟上去,听着西楚遗曲亡调,给自己倒了杯酒,等了到秋日渐次落下,痛快饮尽,酒不浓,还有点滴血腥味道,时至今日,能亡秦的西楚算是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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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弹窗在卫月心里,无论徐江南是为了剑阁之事稳妥下来,还是心有其他想法,徐江南也算是返身下了山。只不过徐江南依旧不觉得自己有着能左右战局的能力,更像是靠着大树,是鸡犬升天或者是殃及池鱼的这种无力闲人。
徐江南隐匿着气息越靠近之前的银杏树,也是愈加小心谨慎,其实徐江南早就有返回的想法,尤其是之前与董煜的一番谈话,有些话语显然是为了瞒着卫月而不好言明,尤其是关于西楚之事的内幕,这位亡国之人显然知道内情,还有徐暄,不过都是点到即止,给徐江南戳破了浅淡的一层窗户纸。
在山上摆出来的坚决姿态也就是为了让卫月好生躲藏,不要跟来的戏子之事,他不回去知道个清楚明白着实不甘心,过了这一村估摸着就真的没有这个店了。
……
董煜十指拉破七弦,手指已然血肉模糊,脸上发白,就连原本半白的发丝,如今也是银雪一片,双手自然垂立,殷红血液顺着手指渐次滴下去,老琴师做完此事之后,端着已经破了的古琴一步一步踉跄走到原来的石桌处,将古琴放好,缓缓坐下,就像最初徐江南上山见到的样子,旁边的银杏树似乎没见到这般大战,无动于衷,顺着自己的心性,往下飘落着黄叶。
而那青衫剑客更是枯槁可怕,宛如一幅干架子,生机全无,手上握着的那柄长剑,更是生了斑驳锈迹,至于那名红衣刀客,显然也好不到哪里去,全身经脉尽断,浑身虽然站立,但是七窍流血,颤抖不停,瞧着样子似乎犹有生机,却微弱之极,算是真正意义上的苟延残喘。
董煜这一曲,哪里是大江东去?分明是一曲断生机。
董老夫子坐在石台上,手颤抖着给自己倒酒,战战巍巍,不听使唤,酒液满溢出来很多,从石桌上滑落浸入自己的衣袍之后,老琴师这才将酒壶顺手丢弃,上面满是血迹,颤抖着将酒杯端起。
徐徐放至嘴边,似乎用尽所有的气力,一仰头,将酒水倒至嘴里,只是手指乱颤,于此同时,背后苟延残喘的一颗头颅冲天而起,两眼瞪圆在地上翻滚数圈,像是死不瞑目一般。
徐江南做完善后之事,这才快步扶住将要倒下去的老琴师,轻轻唤了十数声老先生,董煜这才悠悠睁开眼,看到徐江南的样子,有些恍惚,盏茶功夫之后,这才微笑摇头,像是再说不该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