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月也不瞧上徐江南一眼,轻哼一声,将头别了过去。
徐江南毫不客气撕破窗户纸,嬉笑道:“一个人喝闷酒啊!”
秦月恼羞成怒,嗔怒骂道:“要你管?”
徐江南不在说话,脸上挂着副耐人寻味的笑容指了指她她手上的酒葫芦。
秦月明白过来,又红了眼,将酒葫芦砸了过去。“还给你,混蛋。”骂完之后正想着起身离开,却被徐江南一句话给勾起好奇。
徐江南接过酒葫芦,面朝前方一览无余的葱翠山林,绿浪一阵接一阵,轻声道:“以前我最喜欢的事,便是用一壶酒去一个老道士那里换个江湖故事。”又掂量了下手上葫芦的斤两,笑道:“算我吃点亏,这半葫芦酒归我,我给你也讲个故事,如何?”
秦月沉默下来。
徐江南先饮一口酒,也不管她,缓缓说道:“从前有个孩子,是个孤儿,搜寻所有所有的记忆都找不到双亲的样子。从记事开始他便同一个好心的先生相依为命。
先生呢,是个说书人,带着他走南闯北的,说上一天,才从仅有的铜板中取出一两枚给他。而他也是那会听先生说过许多一言不合便拔刀相向的江湖事,他也躲在草墩里见过贼人一刀下去血流成河的景象。
可一两枚铜板能做什么呢?仅仅是填个肚皮就没了,连个包子都要咀嚼到没有味道才肯咽下去。当年那个孩子还小,也不知道吃了多少草根,记得有一次好不容易偷了个馒头,转身却撞在了权贵的轿子上,被权贵的仆人拽到墙角打了一顿,到吐血,他都护着那个馒头,随后用省下的钱买了本《山海经》,一边津津有味的嚼着馒头,一边看着上面寥寥几笔就是个鬼怪的烂制画册,一脸青紫污血,笑起来难看的要死。
而那个先生,对这一切都是视若不见,他先前有些怨气,后来就不怨了。如果不是先生,估计他还没睁眼就已经算走了趟人世。这一切本来就是他自作自受,能怨谁?不去买那个书册,就不会偷东西,自然也不会被打,这就是因果,谁种的,自己就得吃,这是他那时候悟出来的道理。
再后来,他年纪大了一点,就想找着双亲,哪怕他们不认他这个儿子也好,磕几个头知道他们还活着就行。”
徐江南顿了顿,喝了口酒,又呼出了口心中压抑的气息,这才接着说下去。“可是他能怎么找,光凭一个名字?难如登天啊!可大海捞针他还是得捞啊,于是他就想了一个办法,成为一名大侠,名扬四海,说不定能传到他父母双亲耳里,也就有了机会。
先生在某次救人的时候展露过武功,他想学,死缠烂打了几天并没有结果。他是个不服死的性子,又想了个办法,每日当听到第一声鸡鸣的时候,便提折了个木枝往山上道观跑,看道观的小道童练剑,黄昏的时候自己偷偷的练。练了几年之后,想在某个人面前耍下威风,却连个剑花都没舞出来,剑却脱手而飞。
就在他想信命的时候,上天又跟他开了个玩笑,让他知道了父母双亡的消息,还是被人害的,被一群读了书的人害的,后来天下人都信了那群读了书的人,他爹娘算不算是被天下人害的呢?但可笑的是,知道消息又有什么用呢?他连去磕头都不行,要送命的啊,他倒是不怕死,只是他死了,他爹还是得在那个地方跪着,为人子,他不甘心。”
徐江南在身上各处比划了一下道:“后来又有个机会,他拜了个老侠客当师父,在山里学了一年剑,挑了半年水,最初的时候,春露秋霜的,他一天都来回一次都是勉强。最惨的一次,走山道时候,脚下一滑,差点就掉进了深涧,要不是被藤蔓勾住了脚,估计都喂了野狗了。
后来出了山,砍了几伙贼人,他也受过伤,好几道这么长的伤口。现在呢,他一步一步往他爹那里走,期间还要去接一个女子。他觉得哪怕死,也要磕了头再死。所以这个路程,他不得不谨慎。以前在金陵的时候,那个小孩子听另外一个说书人说,其实孤独不是四周无人的时候,而是周围全是人你却举目无亲,当时把他惊的啊,手掌都拍红肿了,还给了一文铜钱。后来想想全然不是个事嘛,举目无亲算孤独,放眼天下皆仇敌那又是什么呢?”
徐江南仰头畅饮,直至酒尽,从怀里掏出弘道大师给他的佛珠,递了过去。
“故事到此为止了,这是大师给你的佛珠,不好听也听完了。”
秦月一言不发,拿过佛珠转身就跑,一手捂着嘴,像是极力抑制什么。
徐江南昂起头,用小孩子的口吻自顾自地说道:“好了,只准你哭一次,这次完了便不准再哭了。”
{}无弹窗清晨的佛庙内,禅音袅袅,鸟唱蝉鸣,僧人们早就起来各司其职,早课的早课,清扫的清扫,挑桶取水的取水,阳光倾泻下,一扫山间雾霭。
徐江南和秦月一前一后,越过前堂。
房屋内木鱼声声声不绝。徐江南伸手一半,又缩了回来。秦月见徐江南半途而废,倒也没想太多,利索上前作势就要敲门,才出手。徐江南便瞪了她一眼,秦月讪讪一笑,也缩了回去。她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了,在家里的时候,性子起来了,就连她爹也敢忤逆,如今反而见到徐江南的不悦神色,她竟然有些势弱。
百无聊赖之下,竟然做出了用脚尖在地面画圈的幼稚动作。也不知道倘若这一幕被熟络的人看到了,会不会大跌眼镜,这还是那个动不动便在卫城街道纵马狂奔的骄横小姐?
等了少许,木鱼声渐歇,徐江南在门外轻扣房门,轻声唤了句:“大师。”
房门应声而开,徐江南也不惊异,昨夜见到老方丈神通修为,这些都见怪不怪了,率先进屋,秦月跟在后面,进门后有些自觉的掩上房门。
弘道方丈回过头,头发指着一旁木椅,一脸和蔼笑意道:“徐少侠,身体可还好?先坐吧。”
秦月闻言倒是异样的看了一眼徐江南,在趁着弘道和徐江南说着体面话不注意的时候,她一脚踩在徐江南脚上,碾呀碾的,这才算出了口恶气。弘道方丈不提,她还差点忘了,不过总算知道这穷破书生的姓氏,其实她早就知道这书生不叫卫澈,就如她不叫秦月一般,她同卫澈熟的很,莫大渊源,还没出西蜀道总不会随便碰见个人便叫卫澈吧。
徐江南也是笑意熙熙起身,借机抽出脚,朝着大师作揖道:“昨夜多谢大师出手相救。”随后又有些疑惑道:“大师如何得知小辈姓氏?”
弘道早在第一时间见到徐江南的眉目,他心中有了个念头。此番他也是借此想验证下自己的猜测,看人是不是故人之后,轻吐一人名字。“徐暄。”弘道方丈几十年阅历下来,眼光自然非同常人,秦月是男是女一目了然,再加上先前的小动作,以及昨夜秦月失魂落魄的模样。虽不知原因是什么,但也猜想二人关系非比寻常,所以此言并没有什么遮掩。
徐江南闻言心中一骇,可好歹他也是修了几年道行的小狐狸,镇定下来,不动声色道:“晚辈愚钝,大师此言,甚是不解。”
弘道方丈笑了笑道:“哦,昨夜便是少侠那位朋友见少侠失踪,在寺院一直唤徐公子,徐公子。故老衲才有此猜测。”先前问过话之后,他便一直注意到徐江南的神色,虽然面前人掩饰的极好,但第一时间眼神的变化,他看在眼里,察觉于心。
秦月在一旁倒没有太多想法,听着两人打着机锋,听着一老一少两个狐狸打着机锋,她觉得自己已经得到了最要紧的东西。他姓徐,又认识自己哥哥,到时候归了家,威逼利诱问之后,这名书生的来历自然就知晓了,她想到此处,喜形于色,倒也不觉得此间有多无聊。
徐江南羞赧一笑说道:“是我二人莽撞,倒让大师见笑了。”
弘道摆了摆手,称赞道:“徐少侠年少英才,老衲像少侠年少时,可不曾有如此修为。不过……”弘道面露为难神色。
徐江南爽快道:“还请大师但说无妨。”徐江南像是没听出弘道方丈的弦外之音,自落圈套。
弘道自知如此算计小辈,自是不妥,但是滋事于他来说事关重大,也顾忌不了太多,只是老脸一红,继续问道:“老衲想问,少侠的剑匣来于何处?”
徐江南不解其意,轻巧说道:“家中长辈所赐。却没同晚辈说过具体出处。”
弘道几十年修下的镇定安态像是一朝抛尽,同先前判若两人,情不自禁激动再问:“可姓徐?”
徐江南委实惊异弘道方丈的神色,疑惑蹙眉摇摇头。“大师,你这是?”
弘道也是自知失态,尴尬一笑,闭上眼,像是回忆道:“倘若老衲没有看错,这剑匣乃贫僧故人之物。十数年未见,这才有此失态,少侠见笑了。”
秦月家里什么宝贝没有?眼高于顶,使剑世家对剑有关的东西自然是熟络于心,剑匣佩戴盛行与北,看似极其大气。后来文士发现,如果用鞘来装剑,不但便于携带,而且美观,世人附庸风雅之下,剑匣这才渐渐隐藏于光阴。也正是这样剑匣一物物向来古远,像这类东西便如上了年份的陈酒,越老越香,越老越珍馐。就凭她的眼力劲,自然看出来徐江南的那古朴剑匣极有年份。
而秦月见弘道方丈言语不离剑匣,还道是这大师是道貌岸然之辈,见物心喜,想要趁火打劫不禁插嘴说道:“你这和尚,我道真是什么德高前辈,却只打人家剑匣主意,真不害臊……唔,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