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江南唯一觉得可惜的事。便是这么些年,一直不知道双亲的消息,就像是从来没出现过一样,身上连件日后可以用来证明的物件都没,活脱脱的弃子一个。丧气的时候,连他自己都觉得,可能连这个姓氏都不对。去问先生,古井不波的李先生向来是不想说的你怎么也打听不出来。
只不过想着等会要见到陈烟雨,哀愁稍许消散。徐江南拎着马缰牵马出城,赶往城外十里桃花亭处。
那里曾经是小江南与先生赌气偷偷练剑的地方,当初救下小烟雨后。
小江南着实有点惊艳先生的剑法,也想学学,做个行侠仗义的大侠。可谁知死缠烂打一哭二闹以后看到先生仍旧是八风不动不松口的态度,没辙的他便白日赌气去道观偷看道士练剑,将章法烂熟于心之后。
黄昏时分就在十里亭随手折了根桃木枝温习,一副势要扬名江湖,不成功便成仁的坚毅意味。
而小烟雨跟着先生写完字,练完琴曲之后也会来到这里。坐在桃花亭的栏杆上,看小江南将蹩脚的一招一式用极其别扭的动作“舞”出来。开始还能忍住,到了极处,就趴在栏杆上,小肩一耸一耸地偷笑,做足了大家闺秀笑不露齿的扎实功夫。
向来就只有小江南嘲笑小烟雨字迹歪扭的份,哪里轮的到被小烟雨偷笑的道理,而且还是个连花拳绣腿都不会的小娘们。
每每这时候,小江南便放弃了后续剑招,搂着小烟雨的绵弱细肩拿出滔天的义气道:“小烟雨,等我以后剑法大成,谁要是欺负你了,你跟我徐江南说,看我不把他揍的稀巴烂。”
快到桃花亭的时候,徐江南反而闲庭信步起来。刻意压抑起原本略显激动的心情。比女子还要心急,那不得被烟雨笑上几年?
徐江南耐着性子想着这些年的点滴经过,却不曾在意到路边桃花枝勾住了青木发簪,哎呀哎呀便披头散发的摔下马去。
陈烟雨早在半旬前收到了徐江南托人带来的书信,不过有点恼羞徐江南找了个如此不靠谱的人。
笈游学的书生装扮,仪表一般,可是言语着实风流成性,闻言就是知道烟花地的常客。见面就是一副油腔滑调赞叹呀呀呀这位姐姐如何如何花容月貌,那位姐姐怎么怎么国色天香。
见到陈烟雨从厢房的那一刻,更是魂不守舍几分钟,旁边娇笑的姐妹们轻推了一下才回过神来。尴尬一笑之后,书生从后背的书箱掏出一封已经沾满油渍不成样子的信件,交给疑惑的陈烟雨之后,这才依依不舍的离开,还不停感概这果真世道不公,造化弄人。悲痛欲绝却又在临走时分还不忘在调笑过的姑娘身上轻抹一下。真是很难想象到等陈烟雨知道徐江南当初同这位书生做了多少比这还要不堪启齿的恶俗事之后的反应。
陈烟雨估摸着大致的日子就在这边等了,这才第三日。候了几个时辰,盘算着可能今天是不可能了,收拾好失望的心情正准备去先生的院子,突然一个身影莽撞地摔进车内。她还未曾来得及看清这个不速之客,眼前这人就用手胡乱蒙面,嘴里花花道:“公子,小姐,大人,夫人,在下真的是无意之举,无意之举,还请海涵。”
陈烟雨睁大眼眸,听着这个再熟悉不过的声音,百转千回间忽然“噗嗤”一笑。
当真是画里的仙子,百媚横生。
陈烟雨还未说话,面前的这个不知在她面前丢了多少次人的男子徐徐放下手来,神色呆滞。同先前送信的书生一模一样,她正想忍着羞涩摇醒这呆子,却听到这辈子让她羞上加羞的话。
“娘咧,这才四年,难不成真让先生说出了个祸国殃民?”
{}无弹窗徐江南赶着马车连夜赶到雁北城之后,正好赶上了雁北的宵禁,花了几两碎银子好说歹说在城门官户身上才堪堪入了城,进了南城门看不到士卒官兵之后才发起了雁北“城门税”竟然高过金陵的牢骚,被李先生毫不客气一剑匣敲在脑袋上才止息下来。
徐江南和先生的住处在城北的一家寻常小院子,而在雁北向来有城南草木春,城北埋骨深的说法。
说的便是城南是达官贵人,文人士子的销金窟,夜晚三更也是灯火通明,阁楼上大红灯笼高高挂起。
时不时就有原本披肩的丝巾都滑到皓白手腕的烟尘女子护着胸围从二楼雅间跌跌撞撞跑出来伏在在栏杆上干呕不止,却又被青衣士子装扮的富家子弟拖进房去。稍有眼尖的,瞧见徐江南寒酸模样,还会大赏一口唾沫,暗骂一声晦气,似乎被徐江南打扰了这春宵一刻万两黄金的大好心情。
就连半夜三更明月当头也是淫词艳曲不绝于耳,一时虽不及金陵花船千载,但在这样仅仅安稳几年的雁北来说也是一种病态畸形的繁华千丈。
城北同样也是万家灯火,只不过这些平常百姓都是在家门口用油盏点上盏灯,清苦的还刻意将油芯剪上一点,灯火摇摇欲坠却能亮上许久。偶有熄灭的,也会由三更半夜打更的老汉点上。这是雁北好早之前留下来的传统。
徐江南曾经好奇的问过李先生,听先生说相传最早的时候还得说到千年前的大秦,还没到后周纪年。
那会大秦抗着抚有蛮夷以属华夏的大旗,北征戈壁草原游牧,聚集大军在雁北城外。只是可惜草原之广,戈壁之荒凉到了骇人听闻的地步。十数万精兵良将还没见到游牧骑兵反而被活生生拖死在戈壁上。而那之中正好有一位士卒出征在洞房前夕,才拜了天地,便被强纳征去奔赴战场。新娘子泪眼朦胧却也毫无办法,也听到过草原下埋尸百万,血流成河的风声。但自古就是嫁做徐家妇,再非陈氏女的说法,双亲在上还得亲力照顾。新娘子便每日晚上在家门口点上一根红烛,也算万念俱灰中的一丝希望。可谁知真的老神仙显灵,半夜梦见相公归来,画了张了地势图,新娘子惊醒之后生怕忘了,咬破手指在颜色淡了些许抹胸上画下,小心翼翼如同不可言说的心事般藏了起来。
等多年之后双亲离去,她这才拿出画有山势的抹胸。就着地图上的指示花了近三载,才寻到地方。早在街坊众人眼里疯疯癫癫拿着抹胸城里城外跑了三年的她,哪里知道她的心思,只是深深地看着她在地上用十指抠沙,连血肉十指都磨烂的不成样子也不问不顾,就在街坊都心疼她的手指的时候,却看见她真真切切地从地下掏了副枯骨上来,手上还有当年她一步三拜求在月老庙求来的安生符,她呆滞地看着枯骨手上的安生符,手捂着嘴哭了半晌,这才背着枯骨离去。
了却心愿之后,她便抱着枯骨吊死在二人初见的梧桐树上,枯骨身上还穿着十多年前拜堂成亲的红色袍子,她眉眼一如当年,画着青浅的螺黛。
再往后就形成了如今这般,万家烛火却只求英灵托梦,雁北城北城南十里地,一处阴间,一处阳世。
徐江南跟着先生走南闯北这么多年,富贵逼人的豪宅官邸也被邀请住过,苦难寒暑漏风的城隍庙也息过,更有甚者天当铺盖地做床的滋味也是体验过。知道一味愤世嫉俗并没有什么用,谁也不会用此来提拔你,江湖更不会因此变化什么。心肝百副,富贵人凭什么无端就将祖宗拼下的基业来共分天下,全凭你徐江南的心情而言?真是一个人拜把子,你又算的上老几呢?
再后来听李先生说天下人有各自天下人的活法。徐江南现在想想,觉得真他娘的是至理名言。
好不容易过了城北到了住处,期间徐江南还默默给掏出火折子给熄灭了油灯续上烛火。
李先生对徐江南的做法不容置否,表情平常。
徐江南见小院内很是干净,想来是烟雨经常过来,并不奇怪,这是早年前常有的事。
收拾好物件之后,徐江南闲来无事又睡不着便同小时候一样跑到先生房间上面靠着瓦檐看月亮。
先生的房间很是简朴,一张旧梨木桌子正对房门,左侧是卧榻,右侧是梨木书桌,透过先生窗户的零星灯光,徐江南知道先生可能又在写一些东西,每次徐江南想偷偷摸摸看看,就被先生拿纸张遮掩住。同徐江南曾经旁敲侧击过先生姓名一样,先生笑着回应徐江南,“该知道的时候你不问你也会知道。”
四年前也是这种情景,徐江南替小烟雨打抱不平问李先生为什么要把小烟雨送到春烟坊去。春烟坊在城南风花雪月地,清倌人与士子云集的地方。但是只要是城南出来的女子,哪个又是真的“清”倌人呢?城北再贫苦的良家也都瞧不起城南的女子,遇见之后都会避如蛇蝎,背后指指点点暗骂一声只会勾引男人的骚狐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