虎穴深处,阴冷如墓。
一个黑衣人缓缓踱入地牢的最底间,但见床上血污点点,铁面人“阿舟”双目圆睁,一动不动的躺在木床上,黑衣人顿时一惊。
他死了?
黑衣人拿出钥匙开了锁,进牢去探他鼻息,哪料刚一凑近,铁面人十指突地一动,长链蓦地响起,猝然绕向黑衣人脖颈。
黑衣人反应奇快,旋身避开,只听刷的一声抽刀而出,朝铁面人面门直劈而去,铁面人闪得及时,一刀劈灭了桌上油灯,霎时牢房陷入一片黑暗。
那人冷笑一声:“是谁给你解了三魂三魄散之毒?”
理所当然的毫无回应。
“你以为你躲得掉?”黑衣人长刀纵地一挥,霍地带起破空呼啸,铁面人下意识想要闪避,但锁链拉到了极致,一时间竟脱不开身,眼见刀尖准确无误的刺向自己的喉口——
正当此时,忽感到一阵风掠过,又听见金属“嗤”的插入皮肉之声,铁面人只觉得黑衣人似乎在一刹那顿住了身形,而后应声倒地。
再一眨眼,桌上的油灯再度点燃,有一人站在桌旁,一张俊秀的侧脸在昏暗的光线中忽明忽灭。
那人自然就是长陵。
她没想到有人赶在她之前混进地牢,见那黑衣人提着刀走向虎穴的那一刻时,便猜到这人是那个“二哥”派来灭口的。
她不知此人武功深浅,没有悄无声息放倒对手的把握,只能先让他动手,再隔空动指熄灭了油灯,借着漆黑不见五指的缝隙,一个匕首戳穿了那黑衣人的心脏。
铁面一看到长陵整个人徒然一震,眼中满是掩饰不了的惊异。
此前他还当长陵是墓王堡的士兵,受人之托才来送药,但就这一晃眼,他看长陵就这样沉静的站在跟前,哪怕是穿着士兵服饰都掩饰不了那一身森然气势,他心中不免惊骇。
长亭生来粉雕玉琢,父母长兄都对她疼爱不已,可就在她五岁那年,不知是遭了何处的暗算,在自家院落前身中一掌,等长盛察觉时她已呕血不止,急得母亲几欲昏厥。
越承风眼见药石无灵,抱着最后一丝希望去求见天竺高僧,那高僧仙风道骨,只稍运功当即使长亭恢复血色。越承风大喜过望,那高僧却道长亭五脏俱损,除非能修成释摩真经尚有可能存活,只是他即将远离中土,怕是无法传授功法了。
越承风虽不忍骨肉分离,为了最后的生机,狠下心将长亭塞入高僧门下,恳请他收她为徒,不求再归故里,只求平安是福。高僧为其所感,应允会尽力授她真经,至于能否练成,一切只能听凭造化。
临别前高僧依门规改了她一个字号——陵,从阜从夌,意为攀越高山,越过此劫难,从此长亭即为长陵。
长陵一走便是十年,十年后中原格局已然大变,梁朝败落,诸方豪杰纷纷揭竿而起,越承风顺势而揽英才,越长盛更是青出于蓝,越家脱颖而出,成为江东一枝独秀。
所谓木秀于林,越家风头越盛,敌方越是忌惮。梁朝军为了灭掉越家,竟勾结漠北军联手,眼见越家军被逼入两峰夹道之中,敌我悬殊只待战死,谁想竟有一人从天而降,手持长剑,以一夫当关万夫莫开之势生生逼退敌军,并斩下漠北元帅头颅,劣势终得扭转。
那人正是越承风阔别数年的亲生女儿,越长陵。
越家父兄怎么也不可置信当年那奄奄一息的小女儿竟然成为了这般惊世骇俗的高手,更令他们想不到的是长陵容貌不再如记忆那般秀美,甚至眼角还生出了焰红的印记。
长陵也说不清这是因幼时所受的伤所致,还是她练的释摩真经所得。她只记得自己年幼时每每身穿裙衣,免不得会叫人指指点点,后来索性换上男装,在眼边戴上个遮掩的面具,反倒叫人对她平生了几分敬畏。
能够与爱女久别重逢,越承风当然是欣喜若狂,哪还顾得上什么其他。更何况,长陵练就绝世神功,对越家而言自是如虎添翼,没多久,她随越家长兄共赴沙场,打出了一片赫赫威名。
后来,越承风偶染重疾而逝,长陵与长兄携手拿下中原半壁江山,天下间无人不晓这两兄弟的名号,却几乎鲜有人知长陵的女子之身。
近日连战漠北军,长陵也会偶感疲态,她料不到在她严下军令的情况下还有人敢夜闯汤池,等她察觉时正斟酌要否灭口,转过身却看见了王珣。
长陵眉头微微一拧。
她手一拂,池水瞬间激起层层叠浪,待浪花噼里啪啦的落回池面,她已裹好衣袍,回到岸边套上鞋袜。
王珣乱浆似的脑袋翻了一轮,他深知眼前所窥足以令他性命不保,要说点什么才有可能消弭对方的杀意,但他毕竟只是个孩子,做不到心如狂澜面色淡然,几番张口欲言,却是什么也说不出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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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陵沉吟片刻,将手中瓷瓶递给那人:“三魂三魄散的解药。”
那人转过身来,抬眸直视自己,又看了看她手中的瓷瓶,长陵道:“楚婆婆知你中毒,诱敌让自己身中同样的毒箭,依症状调制出解药的分量,你且放心,她服后已然无恙。”
铁面人意味不明的瞥了她一眼,嘴角突兀勾起一丝冷笑,浑然并没有接过的意思。但他没有阻住去路,反而坐回床板边,一副任君自由来去的架势。
长陵微微感到讶异,她能察觉到来自铁面人的敌意,但不像是针对她——他对楚婆婆心存芥蒂,这才连解药在手也无动于衷。
如长陵这种自矜自傲之人,哪有闲情去关心这祖孙俩的来龙去脉,更没有苦口婆心的耐心,她既觉此人连自己都不想活命,又何必多管闲事操那份心。
她将解药放在桌上,踱至牢门前,干净利落的开了锁,正想离开,忽听那铁面人闷哼一声,倒在木床上抽搐发颤。
长陵指尖在牢锁上顿了顿。
她犹豫了一瞬,旋即回身抓起解药,硬生生的灌入那人口中。
这一系列动作她做的是行云流水,等铁面人回过神来时,她已离开地牢,只落了那个草蟒编在地上。
铁面人弯腰捡起,捧在手心里许久许久,一双瞳仁幽暗深远,透不出一点亮。
回到山洞时天已破晓,楚天素见到长陵平安归来,心焦如焚地问,“如何了?”
“他已服下解药,只不过……”
“什么?”
长陵问:“他当真是您的外孙?”
楚天素被问懵了,“我,我骗你做什么?”
长陵夷犹片刻,便将在牢中所闻所见言简意赅的复述了一遍。
楚天素听完了之后脸色一片惨淡,整个人比外头的天还要阴沉,她颤颤悠悠走到洞口,看着云层重重叠叠,风雨欲来。
“我……害死了阿舟的母亲,没想到都过去这么久了,他还恨着我。”
楚天素垂下了头,枯槁的双手扯着衣袖,她开始述说一个长篇大论的过去。
长陵坐在一旁,听到最后,倒觉得这分明是三言两语说的清的——
楚天素曾育有一儿一女,约莫在两个娃七八岁的时候遇上了水灾,她为救儿子眼睁睁看着女儿被大水刮跑。没料想多年后与女儿重逢了,女儿嫁给了雁国极有威望之人——所谓一人得道鸡犬升天,女儿不仅不记旧怨,还将父母兄长一齐接去共享荣华。
哪知没过上几年好日子,楚天素那当大夫的儿子闯祸治死了皇族贵人,于是连同她二人以及儿孙一家,都给发配到了雁回山墓王堡之中。
再后来,她听闻她的女儿也受到了牵连郁郁而终,只余她外孙孤苦伶仃一人。
这大抵就是一个本以为可以养儿防老没想到养儿送终的故事。
楚天素本以为这一辈子都不可能会和这外孙重聚了,但她万万没料到,上天居然给了她一次再相逢的机会。
真乃时也命也运也。
长陵听到最后,一时也不知道说些什么好。
原本,她觉得楚天素那外孙为了这些陈年纠葛拒喝解药,实在是婆婆妈妈,但想到他被人用卑鄙的手段丢到这儿来,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心底对他产生又一丝同情。
楚天素闷声不吭的发了一会儿呆,突然转过身朝长陵一跪,颤声道:“凭我一人之力,实在难以救出我外孙,眼下婆婆只能求你相助了。”
长陵搀她起身,“我这条命都是婆婆救的,不至于用个求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