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媳妇哭,儿子闹,都叫向党想办法。
向党坐在炕沿上,手里的烟点着了再掐,掐了再点,看了看没起身,还在炕上躺着的李月芬就说:“你也起来吧。家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了……”
“大事啊?”李月芬闭着眼睛问,“出人命了吗?”
这话叫向家的人一噎:是!只是被带走了,怎么能算是出人命了呢?
这话太不吉利。
但紧跟着就反应过来了:没出人命,算是大事吗?当时都快出人命的时候,向家上下不也没着急吗?
向家的大儿媳妇张嘴就要骂:这个扫把星,没她进门,家里就没这么多事。
可刚想张嘴,就被公公的一个冷眼给瞪回去了。
向党朝儿子媳妇摆摆手:“先回去。就是想办法,也得到了明天吧。这大年三十晚上,大半夜的,我能找谁去?”
也是这个道理。
等那两口子出去了,向党才说:“月啊,那事过去了咱就不提了吧。这几个孩子不省心,不懂事……你看,被你那儿媳给打成那样,我说什么了?他们该打!不懂人事就是打死都活该。可这天天啊,却是个孩子。孩子可能会犯错,但咱们做长辈的,都要想办法给孩子一个机会你说是不是?你那亲家,如今都是军长了。不管是公安局还是法院,那里的领导多是军转干部……”
“叫我找我儿子为你孙子求情?”李月芬睁眼看他,“当日你可是说了,娶我不是为了我儿子的关系……”
“这不是没想到天天出事了吗?”向党就凑过去,“咱们俩如今是两口子,你就真不管我?”
李月芬垂下眼睑:“那至少你也得打听清楚是什么事吧?”
这话倒也是。
大年初一,天不亮向党就走了,等到中午回来却只字不提叫李月芬找关系的话。
晚上躺下,半夜里,李月芬听到悉悉索索的声音,借着外面的雪光屋里的光线有些朦朦胧胧的。
李月芬翻身,就看到向党正在轻轻的将挂在墙上的主席像给移开,后面像是个嵌在里面的柜子,他打开柜子看了看,像是什么也没拿,又把柜子合上了。把主席像又重新搁在原来的位置上,然后默默的退回来躺进被窝里,李月芬还能听见他轻轻的叹气声。
此时,她心里是翻浆倒海。心说:怪不得人家都说夫妻还是原配的好。这说是一心一意的跟自己过日子,可实际上却藏着心思呢。不认真计较不觉得如何,这一计较起来,心里就不是滋味。
不是滋味了半晚上,天快亮的时候,又想明白了。
个自都有儿孙,他顾着他的儿孙,自己当初嫁给他,不也是图着能贴补一下老三跟疙瘩。
如今,谁也别说谁。
可等起来的时候,不经意间看了看昨晚被挪动的地方,心里就跟猫挠似的,抓的人直痒痒。
向党起来就出去了,一个小时之后会回来吃饭。他不是出门了,而是他一直有晨练的习惯。拿着跟棍子,到村里的场院上练去了。
李月芬起身,将昨晚向党打开的柜子再次打开,等看到里面的东西的时候,还真吓了一跳。
里面有十几根金条,还有不少金戒指金耳环宝石这样的东西。虽然她是一辈子没戴过,可还真见过。钱家就有,金爱钱这个地主婆就一件宝石的项链。回娘家准带着回来炫耀。
首饰她没拿,但是金条,她一手抓了两根就怀里一塞,赶紧把东西又归位了。
东西拿出来了,多少有些后悔。怎么就没管住自己的手呢?
这要是一会子向党回来从里面取东西,发现东西少了怎么办?
不能这样!不能叫他发现是自己偷的。
怎么办呢?
她洗漱好,出去倒了尿盆,然后收拾屋子。
向家的儿子媳妇都挺怕向党,每天早上起来,都会向向党问安。等出了上次那事之后,向党觉得把老四得罪了吧,叫他的儿子媳妇孙子别管他在不在,都得过正房给自己这个后妈问安。
三个儿媳妇来的时候,她正装模作样的擦桌子抹椅子呢。
老大家出事了,大儿媳妇耷拉着脸。二儿媳妇就看老大家的笑话,主动跟李月芬搭话:“妈,我来搭把手吧。”
李月芬就把抹布递过去,说其他两个:“没事就回去吧。”
剩下这一个了,这二媳妇就迫不及待的问呢:“我爸……给天天找关系呢吧。”
“找关系?”李月芬摇头,“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如今这走关系,没点真金白银,谁给面子?人走茶凉啊!如今,咱这家,除了这几间房,还有啥值钱的。”说话很是带着几分不屑。
这个向家人还真得忍着。
谁叫人家儿子媳妇有出息呢。
这儿媳妇就心说:家里有值钱的,也不可能叫你知道啊。
但嘴上却说是,“也不知道天天到底是犯了啥事了?”
李月芬没接话,却指了指主席画像:“别光顾着说话,把那像也擦擦,都落灰了,叫人看见……又有的说道了。”
二媳妇没顶嘴,正想说话,可李月芬那边不停的说这边没擦干净,那边还有个印子,正好在主席脸的位置。
这边一动那边一动的,画像斜了一点。这二媳妇一愣,这背后好像有东西啊!
她心里一动,就说:“妈,你不做饭吗?”
“我不做饭了。正想回去看看去呢。”李月芬就道:“可还没跟你爸说。今儿初二了,铃铛要是回娘家,疙瘩没人带。刘家那一伙子人,我可不敢叫疙瘩去。”
向家二媳妇就说:“妈,那你赶紧去。做饭的事有我呢。”
李月芬犹豫了一瞬:“那你跟你爸说一声。我下半晌就回来。”
这媳妇就应了,还说:“别太赶了,想多呆也行啊……”
然后李月芬的心揪着,就这么出了向家的大门。她回头看了一眼,正好看到三媳妇偷摸着往正房去呢。
她转身就走,心里松了一口气。
这个要是闹起来,谁也不知道谁拿了多少了。
她摸了摸怀里的金条,飞快的朝家赶去。
向家那边,老三媳妇刚绕到正房后面的窗户底下,恰好见老二媳妇小从柜子里面抓了一把首饰,她几乎是惊的喊出声来。那么多金灿灿的玩意,全被老三家拿了。怪不得她把李月芬那傻子给打发了。原来是为了偷这个。
果然,还是老二家的最奸。
心里骂了一句,一边想着一会子等公公回来告状,一边心里又着急,心说也不知道柜子里还有没有了?
这一个没忍住,就进屋去打开看。结果呢?首饰的下面还有金条呢?
抓起来也不管是啥赶紧就走。
这一走的急,就跟老大家的走了个面对面。两妯娌撞了一下,金镯子骨碌碌就滚到地上了。
大媳妇一看,就啥都明白了:“你们敢偷!”
“谁偷了?!”三媳妇不干,“家里的东西本来就有我们用的一份。我就是把我们这一房的拿了,怎么的吧?不叫我们拿……你当我不知道你们打的什么主意?想拿这钱给你们天天疏通门路……你做梦!”
两人就这么打了起来。
一个要抢,一个不给。
躲在屋里的二媳妇一看,这不行啊。这事肯定要露馅。赶紧把东西藏在身上,偷摸着溜出去,今儿回娘家去。
李月芬把大门叫开,推开刘铃铛进了门顺手把大门关死。这才从怀里把四根金条塞过去:“收着。给疙瘩收着。埋好,千万别给露出去。听见没?”
刘铃铛颤颤巍巍的:“哪来的?”
“你别管!”她说着,就深吸一口气,“我得赶紧回去。你一会子先回娘家,把疙瘩给老四送过去,叫孩子在他叔婶家待一天。明白不?”
这么多金子,我不明白也得明白啊!
她愣愣的点头,李月芬就急忙又走了。快到了村里的场院的时候,她就高声喊:“老向,不早了,回去吃饭吧!”
“你怎么在这儿?”向党停下来问她。
李月芬面露几分不快:“你那好儿媳妇,催着我回我家。结果我那个宝贝儿媳妇,也回娘家了。门锁换了,我进不了门。干脆绕过来叫你跟我一起回。我可不想看你那几个儿媳妇的脸色。”
在外面呢,这话说的叫人听见又是是非。
向党干脆收了锻炼的架势,“那就回吧!”
可这一进家门,就愣住了。
家里的金子满院子乱飞。三个儿子两个儿媳妇一群孙子,正抢呢!
李月芬嘴角微微翘起,然后压下,适时地露出几分惊容来……
旧日光阴(53)
报复?
什么报复?
林雨桐将手里的东西放下,就往厨房去,还说端阳:“进来说话。”叫人家警察看见母子俩搁在院子里说悄悄话,不合适。
端阳赶紧跟进去,先道:“妈,你放心,这里面没我的事。我师傅天天盯着我画图呢,很长时间没跟他们一块晚上出去了。”
“那就是说他们晚上还是出去了。”林雨桐抓住了话里的漏洞,追问了一句。
端阳愣了一下带着几分懊恼的点头:“是!他们是晚上出去了。不过不是做贼去的,是抓贼去的。”
抓贼去的!?
这话又怎么说?
端阳这么一说,林雨桐才知道:这段时间运送的物资总是短缺,不是缺了这个,就是缺了那个。后勤上也问啊,尤其是苗大嫂,盯这个盯的可紧了。
这么一问,人家就说了:“有路贼。”
路贼,就是在路上下手的贼。
别说是铁路上经常有扒上火车,将货物往下扔的的扒手。就是公路上,也一样。不管是什么货物,就是运煤的车,十一二岁的孩子都能扒上去,将煤块迅速的扔上来一些,下面就有人跟着捡。等快出了这一片地界的时候,又扒着车跳下来往草丛里一滚。
这样的事多了去了。就是司机自己也知道。但在人家的地盘上过,这些人又从来不是单打独斗,你就是发现了把车停住又能怎么样?一个人干一群?
干不过,就干脆当做啥也不知道,顺顺利利的开过去就算了。反正也就是十几分钟的时候,丢两筐子碳就了不得了。
所以啊,这路贼是普遍存在的。
人家说是被贼偷了,而且已经报警了。那咱能说什么呢。
端阳就道:“我倒是听他们说了一嘴,说是怀疑是有些人在监守自盗。他们晚上埋伏在路边,就是逮贼去的。这怎么好好的反而成了贼了?我可不信他们会偷自家的东西。”
这倒也是。
这里面有苗家的铁蛋,这铁蛋要比丹阳大四五岁的,如今也都是十六七岁的小伙子了。
这孩子也是眼皮子底下长大的孩子,身上还真没这些坏毛病。
再说了,苗家那两口子的家教,孩子小的时候苗大嫂还有点不那么靠谱。如今好歹是个领导了,对自己的要求对孩子的要求都高了起来。要真是孩子偷了藏了,能搁哪去了。哪里能比家里保险?家里要真是有这东西,两口子能不知道?要是知道了能纵容孩子干这事吗?不能够啊!
所以,真不是林雨桐护短偏心,这些孩子就不可能干这样的事。
她就问端阳:“他们说监守自盗,是怎么一个监守自盗。是粮食部门监守自盗,还是其他部门……比如车站仓库……比如运输过程中……”
端阳不是很确定,但还是把猜测说了:“粮食部门那边是不敢了,但这秦桧还有几个好朋友呢。当时处置了那么些人,他们里面这沾亲带故的还在这个部门也不一定。要不然贼偷的怎么那么准。哪几节车厢是粮食贼怎么知道的那么准,一摸就摸过去。而且每次丢的那个数目,就是刚刚比损耗正常量多一点。要不是次数多,苗大婶觉得不对,老是问。他们也不会说给报了警了。”
他这意思就是说有内部人员通风报信,勾结外人搞破坏。被逮住了反咬了一口。
这种可能性存在吗?
存在。
林雨桐就把围裙解了,“你们包饺子,我出去看看。”
出了门,正听到四爷跟那两人说:“……我去吧。厂里不包庇什么人,但要说是我们厂的青工如何了,这个我也不信。咱们这样,我先跟你们回去,你们好交差,也好叫我听一听当事人说说这个始末……”
赵平就说:“我去!去也是该我去。你去干什么?”
林雨桐走过去:“赵叔,今年过年您这边难得团聚……”他儿子和媳妇带着孙子要回来,她就说,“您别管,我们两人去。晚上肯定回来,到时候咱们再说。”
赵平想想也觉得行,但人家俩警察还不愿意呢,哪有你们这么办事的:“我们……这就是先了解情况,大过年的,也考虑到大家的情绪,主要是想着,是不是叫厂里的保卫部门先把人……”
这事可不能这么办?!
四爷就说:“没关系。今年的事情今年毕。等会赵书记找保卫科,把你们要找的人都集中起来。但这放假了,有些回城里了。以厂里的名义叫他们集中起来,只说是加班。没人会多心。要是这猛的一抓人,那听到消息的再不知道深浅偷着跑了,这有些事就更说不清楚了。你们也不好交差。”
没说不配合,可这种配合实在叫人不知道该怎么办。
其中一个年级大点的就说:“那要是您想去了解情况,那就走吧。这事,牵扯的人员多……确实……也是怕出万一……那咱们就一起……”
这两人也不容易,一路是走着过来,路上得走一两个小时。这么大的雪呢!
来时两个人,回去的时候四个人,林雨桐也跟着去了。
是得人跟着,这万一真有个啥事,也得有个报信的吧。
赵平原来想着叫苗家富跟着去的,但因为名单里有铁蛋,这事就这么算了。
再说了,林雨桐都说了:“他也没我劲大,我去比他去合适。”
至于几个孩子,“一会子我们就回来,不耽搁晚上吃饺子。”说着,还交代端阳那兔子该怎么做,“配料都在碗里,按我说的,最后把料下了,搁在锅里慢慢炖着,我们回来就正好能吃。”
对于别人来说是辛苦的事,但两人一路上只当是赏了雪景了。
路上有行人踩出来的道,踩的硬邦邦的滑溜溜的。
林雨桐半蹲着,四爷在一边拉着她的手,拽着她往前滑。
多少年没做过这么有童趣的事的,两人玩的挺高兴,边上跟着人……没关系。以前睡觉的时候人家苏培盛都在外面站着呢,这种程度的跟着,完全可以忽略不计。
年龄大点的那个警察,这么跟着,还比较坦然。可年轻的那个,脸羞的红红的,替这两口子脸红。
这哪里像是去派出所,明显就是两口子终于撇下倒霉孩子,然后出来撒欢来了。
这么想着,又不由的朝那两口子看去。见到了斜坡路上了,改由林科长拉着金厂长了,林科长拉的飞快,到了半道上,却自己也双脚并拢往下一蹲,两人面对面的往下滑。林科长这位女同志大胆到竟然是倒着往坡下滑的。眼看到了坡下边了,坏了坏了,再不停就摔了。
年轻的小伙子不由的叫了出来。
那边林雨桐真就倒了,倒在雪上,面对面的四爷又正好扑在她的身上。脸对脸,林雨桐嘴撅起来,背着人吧嗒一声亲再四爷的嘴角上。
四爷用下巴的胡子蹭了蹭,也不着急起来,就看着桐桐玩。
那边年轻的小伙子跟年长的那个说:“看看……看看……这多危险……摔了吧。”
年长的这个叹气啊,到底是没结过婚的傻小子。
没看人家滑的特别溜,那么陡的坡说滑下去就滑下去了。在坡上的都没滑歪了,到了坡下了,人家歪倒了,还正好倒在路边干净的雪上。
这是人家两口子打情骂俏呢,就这也看不出来,还敢抱怨娶不上媳妇,活该娶不上媳妇。学学人家金厂长,一个长工,勾搭了师长家的闺女,然后平步青云,如今管着多大的厂子!
人家现在这级别,跟县|长县委书|记是一个级别呢。
当然了,人家有本事是一方面。可这有本事的人多了,怎么就他能走到如今这位子上。
这充分说明了,有一个好的老丈人的重要性。
不管别人怎么想吧,反正两口子是走了一路,撒了一路的狗粮。
到派出所的时候,里面正热闹呢。
那些被扣在派出所的所谓提供了线索的人员们,单位的领导都被请来了。
如今就是这样的,别管是犯了啥事。只要犯事了,人家不找你爹妈,就找你们单位,就找你们领导。叫你们单位开证明,叫你们单位派人来接你们,办相关的手续。然后领导来了,得跟三孙子似的,在这里被人家训话:你们怎么管的?你们的职工怎么能干这样的事呢?
林雨桐作为人事科,连同工会一起,平时就有这么一项职责,处理职工在外面惹出来的大大小小的麻烦。
所以,林雨桐以人事科的领导的身份跟着,是没有人觉得不合适的。更不会觉得金厂长出个门还带老婆。
反正派出所就那么大个地方。小小的院子,因为下雪,没人在院子里站。
院子停着几辆车,轮子上都带着防滑链。
四爷只看了看车牌子就心里有数了。如今这车的数量是极少的。能给配车的单位都是大单位。
因为车不多,所以车牌号就这么多。只看车,就知道是什么单位的人了。
这里面有粮站的,有灵台火车站的,还有临北区政府的车。
人家的单位都在城里,路况好,开车来的。像是林雨桐和四爷,就只能走着过来。
进了大厅,这个那个的相互敬烟,大厅里乌烟瘴气。
见有人进来,就静了一下。
等看清楚是谁,心里都疑惑了:这不是逮人回来对质了吗?怎么把人家厂长给带来了?
有人就说:“哟!金厂长,您怎么和林科长一起来了。”
说着,就递烟。
这人四爷和林雨桐都认识,不是熟人,但也有几面之缘。这人是临北区政府办的一个副主任,级别上来说,比林雨桐还低了半级。
如今这种干部级别划分,是政企不分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