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嬷嬷将头磕的咚咚咚直响:“这话问出来,可要疼死娘娘,要了娘娘的命了。”
“可那刀剑扎在人身上,不光是会疼,还是会疼死人的。”林玉梧说着就长舒一口气,面色也平和下来了,“母亲就是被我的话刺的疼那么一下,那也不要紧。这种疼……死不了人……”
太孙遇刺了,回客栈的时候,所有的人基本都在大厅里等着呢。
长宁的心都吓飞了:“出门叫你多带几个人,总是不听。明儿就选人,多选几个……”
阴成之则对着四爷似笑非笑,满脸都是那种:你知道了吧?不听大人的话吃亏了吧?我就知道跟着她不得好,怎么样?领教了吧。
就是这种的表情。
陈云鹤一直安安静静的,直到林雨桐进了房间,他才敲门进去,进去就跪下:“臣……罪该万死。”
林雨桐叫他起来:“这件事啊,到底如何……我没往下再查。至于什么意思呢?你也不需要明白。去吧!我说了,这件事,与你无关。”
因着这刺杀的事,长宁加快了搬家的速度。跟客栈比起来,还是有自己的地盘更安全一些。
为了跟四爷见面,林雨桐说服了长宁,叫人把客院都收拾出来,将使团中众人也从客栈里叫搬过来。
这些人也都不客气。谁知道这次的刺客都到底是什么人呢。
真要是有北康的刺客,那是后悔也晚了。
总之,本来有些放松的心态,因为刺客事件重新又紧绷了起来。
在林雨桐等人忙着搬家安顿的时候,凉州的消息,才通过各个渠道,传回了京城。
最先得到消息的,自然还是太子林平章。
手里攥着阴成之的密信,看了一遍又一遍。早知道这个女儿不是等闲之人,可也没想到会是这个样子的。
以为寄人篱下,必然养成卑怯的性子。去年的那一封信,证明她不是那样的人。
好吧!
没有养成那样是祖宗保佑。
可这动辄在北康殴打权贵子弟,禁锢了使团,一个人把北康搅了天翻地覆不算,她还带着长宁和使团,从北康顺利脱身之后,竟然还能收复了凉州。
林平章把信里那些抱怨‘好色’之类的词自动的过滤甚至屏蔽了之后,信其实没有多长。不长的信里,将事情说的就简单了。大部分都是一笔带过。
可这一笔带过的东西背后,隐藏着的是怎样的惊心动魄。
权谋、人心之外,还得抓住机会,果断出击。
强健的体魄、过人的智慧、坚毅的性格、果敢的态度,缺少一样,都完不成。
怪不得成之在信的结尾说:得此太孙,实乃君之幸,东宫之幸,社稷之幸,百姓之幸。
是啊!幸甚至哉!
阴成之的意思,他读懂了!
之前,只是要把孩子带回来。但现在,他自己放弃了这种想法,在他看来,这样一个太孙回朝,是合适的。
林平章笑了,身子朝后一仰,靠在椅背上。将信纸盖在脸上,眼泪却顺着眼角流下来了。是老天有眼,还是造化弄人,且说不好呢。
在书房坐了半晚上,谁也没见。都快到子时了,他才起身。
李长治就赶紧过来搀扶:“殿下,您慢点。”
林平章摆摆手:“去正院吧。”
正院里,太子妃跪在佛堂,一遍一遍数着佛豆。
案几上摆着两封信,都是苏嬷嬷传回来的。前后只差了半天就送到了。
第一封是早上到的,把凉州的事说了。包括‘太孙’是怎么回的凉州。也包括‘太孙’夜访。包括了兄妹俩喝酒说话。吃了什么,喝了什么,说了什么,都一一写明白了。
她是欣慰又焦灼。
世上的事情哪里像是他们想的那么简单。
假的终归是假的,真不了。
这次不换,下次又在什么时候换呢。皇上春秋鼎盛的,这事得要瞒多少年呢。
这里面牵扯到嫁娶生孩子……一个个的年岁都不小了。
大人给规划好的路,为什么就不乖乖的走呢。总觉得自己长大了长大了。可真长大了,就不会把事情办的这么没谱了。
更何况,这……圣心难测。太子是他们的父亲,可将来也是君王。如今都这么偏袒临安郡王,这将来呢?就像是当今圣上,早年在潜邸的时候,也是身边从无二色。孩子也只有嫡妻原配所生下的。可是登基之后呢……爱了一个又一个……后宫的女人不多,但这也就是最可怕的地方。每个女人,他好似都投入了感情。
从皇后,到陈妃到李妃,再到贵妃。
除了贵妃,其他人都是生育过子女的。
爱谁就往骨子里爱,恨谁就往骨子里恨。
当年跟皇后夫妻相得,对太子,对长宁,对武安王,那都是宠爱有加。
可现在呢?
皇上对太子又是个什么态度!
他们兄妹倒是想着为父分忧,可他们的父亲又会想着什么呢?
焦灼了一天,相隔万里,不知道该怎么把这些话传给两个孩子听。没想到到傍晚的时候,又收到一封信。比第一封还着急。
看了信的内容,她眼前一黑,差点晕过去。
哪怕是苏嬷嬷写的,她也能从这字里行间,想象的出梧儿当时的震怒。
陈家,自己的父亲,怎么会做出如此的一个决定呢?
她不敢相信!
跪在佛前,一个佛豆一个佛豆的捡,可是心却越发的烦乱起来。
佛堂的门被推开了,黑影投了进来。
太子妃头也不抬:“陈嬷嬷,你出去吧。我还想在这里多呆一会。”
人没应声,黑影也没动。
她抬起头来,就看到了杏黄色的靴子和袍角。
“殿下。”她蹭的一下站起来,“您怎么这个时候过来了?也不叫人通报一声。”
强撑起笑脸,朝太子脸上看去。却见太子的视线停留在供桌上那摊开的两封信上,久久的没有动。
太子妃脸上的血色瞬间就褪干净了,她急切的喊了一声:“殿下……”
鸾凤来仪(12)
这种感觉很神奇,也很陌生。
就是那种见到一个人,然后莫名其妙的,觉得特别有好感,觉得忍不住想要亲近的那种感觉,很奇妙。
这在林雨桐的堪称是丰富的经历中,是绝对没有遇到过的。
这种东西玄妙的让人无法去解释。
她压下心底的那种爆棚的好感,只用理智的去看眼前的少年,他确实是个看上去干净的如同暖阳一般的少年。
清澈的如同一汪泉水。
这会子被自己这么看着,他有些手足无措,只道:“叫苏嬷嬷去做两道菜,我从来没有喝过酒,但今儿想跟你喝几杯,行吗?”
这个要求,他提的有些小心翼翼。
林雨桐点头,应了一声,说好。
林玉梧过来拉林雨桐的手:“过来坐吧。京城这个时节已经有些燥热了。可再凉州,夜里还是有些凉的。”
他拉着人到榻上,隔着小桌子,两人分两边,盘腿坐了。
苏嬷嬷白天并没有跟着去看林雨桐,这会子见着了,她的眼泪瞬间就下来了,“当时……殿下才这么大……”她比划了一下胳膊肘的长短。然后又惶恐的跪下。
林雨桐伸手扶了,“能在哥哥身边,想来是母亲极为看重的人。不用这么多礼了,起来吧。”
林玉梧就道:“母亲出阁以前,苏嬷嬷就在母亲身边伺候了。如今家里的男人管着母亲的陪嫁。”
猜也是这样的。
这样的秘密,非是以性命相托之人,是不敢托付的。
苏嬷嬷出去了,去了厨房。
流云过来见了礼,就慢慢的退到一边了。林玉梧只说她叫流云,多的一句也没介绍。但并没有叫她出去,反倒笑眯眯的吩咐,“泡好茶来。”
流云的动作很轻,屋里骤然间就静了下来。
林玉梧叹气:“说起来,最没脸见你的人就是我了。”
话不能这么说,“如果你能选择,一定也不会选择如此的人生。”
林玉梧怅然的笑:“是!小时候每天都靠着凤鸣苑的门蹲着,想迈出去一步,都是不允许的。哭过闹过……后来长大了,就不会哭也不会闹了,知道哭闹也是无用。一道门,两个世界。没人知道门里的日子有多寂寞无聊,我也不知道门外的世界有多热闹。这次……到凉州,我很高兴,终于踏出了那道门。坐在马车里,在繁华的街道上他们不许我撩开帘子朝外看,可听着满大街的吆喝声,我也高兴。这个世界不止是小小的凤鸣苑,也不止是东宫。以前,听着东宫的热闹,就总想着,我去瞧瞧就好了。等走出来,光是听听外面,就觉得满足的不得了。到了外面我才发现,真正的河流不是院子里那一觞流水;真正的高山,也不是院子的那坐假山;树林不是花丛;想来南边的竹林,也不是书房窗外的几丛竹子。这些年,除了伺候我的人,除了母亲,我接触最多的人,就是洛神医。不管舒服不舒服,我都喜欢叫洛神医去凤鸣苑,不是瞧病,就是想听他说一说外面的风景。整天喝鸡汤吃鸡肉,却从来不知道鸡长的什么模样。顿顿离不开的精米细面……之前却不知道稻谷和小麦长什么模样。其实,我现在也还是不知道稻谷到底长什么模样,不过却见了还是苗儿的麦子……一路上住客栈过驿馆,到了凉州,我去过茶楼,去过饭馆,也才知道,原来还有人是靠这些谋生。第一次知道,出门是怎么花钱的。也才知道,大部分百姓,一辈子都是没见过银子的。……我甚至还找吴叔想办法,专门从城门出去了一起,看见了属于北康的一望无际的草原……和草原上悠闲的吃着草的羊群,奔腾如鼓声的马群……还有远处的帐篷……我这才对你生活的地方,有了一个大概的了解……哦!原来,你替我过的是这样一种日子。”说着,就有些哽咽难言,“见过了来往的牧民,看他们穿的衣服,吃他们的饭菜……才知道,我的这十几年所谓的痛苦也不过是无病呻吟。自由这东西,在艰难苦痛面前,算的了什么呢?你……过的很辛苦吧。”
林雨桐点头又摇头:“……八岁以前,跟你没什么差别。就是在帐篷里,每天学说话,说写字。不能叫人知道我学那些,于是,就用沙盘,师傅教了,我背了,然后默……书本这种东西,是不能出现在我的帐篷里的。八岁之后,就不能老这么圈着了。有一些场合,也需要我出现……北康跟靖国不一样,北康的男孩子,会走路就会骑马……所以,八岁还上不了马的我很是受了一翻奚落和艰难……不过现在好了,我把马骑的很好……以后要是有机会,我教你骑马。我的马是我降服的一个野马群的头马,浑身乌黑,四蹄儿却雪白,我给它取名飞舟。这次能回来,它也是功臣。”
苏嬷嬷端着酒菜进来了,放在小桌上。
兄妹俩说的话题却没有停下来。
林玉梧说他在凤鸣苑的生活,林雨桐捡一些听着叫人愉悦的话题来说,比如,说说怎么跟北康的少年们摔跤,怎么收拾阿尔斯楞,给他脸上刻了大大的‘x’。
酒是淡淡的米儿酒,你一杯我一杯,一个说的高兴,另一个听的兴致昂扬。
等苏嬷嬷第三次添酒的时候,就有些欲言又止。
林玉梧挥手叫苏嬷嬷下去,两人这才收拢了话题。
他问:“衣服你试过了吗?合身吗?”
林雨桐摇头:“还没试,得来看看这送我衣服的人到底是谁,怎么会想着把衣服给我呢。”
“我一直就做梦,梦里呢,总是梦见你,却总是又看不清楚你。”林玉梧摇头,“但一个声音总说,我就是你,你就是我。既然我们互为彼此,你穿我的……衣服,有什么不可以。”
一边的苏嬷嬷脸色都变了。
太子妃可不是这么交代的。
务必要让兄妹俩换过来。如今这事是不好办,但关键是自家小主子这态度,不对!
主动送出去的哪里是衣服?分明就是赞同这位殿下继续以皇孙的身份回京。
在苏嬷嬷要说话的时候,林玉梧抢先了一步:“……东宫的情况,并不好。哪怕是在小小的凤鸣苑,这两年,我也能听到一些消息。父亲的身体……孱弱,母亲又把所有的精力放在了我的身上。跟父亲之间……似乎是越走越远了。母亲把事情想的简单了。一个强有力的太孙,能稳固东宫的地位。但一个看起来温和的太孙,却会加重东宫的危机。太孙的身份,是在东宫稳固的基础上的。若是东宫不稳,太孙又是谁呢?”
林雨桐意外的看了林玉梧一眼。这么想也对!
一个好的太孙,能加重东宫的砝码。只要皇位上的那个人换了,那这真太孙也好,假太孙也罢,又有什么关系。谁会因为这个找麻烦那就是自己找死。
苏嬷嬷的嘴唇动了动,到底是默默的退到一边了。
林玉梧才笑道:“母亲主要是怕……怕父亲更看重临安郡王。这个……你能明白吧。”
林雨桐点头,“明白。”她把桌上的一盘无骨凤爪往前推了推,“只有父亲先把盘子端到手里了,咱们考虑怎么分也不晚。如今盘子在别人的手里端着,对咱们而言,就跟镜中花水中月无异。不一心想着怎么把盘子划拉到父亲手里却自己人先为了一个遥不可及的还不定落在谁手里的东西大打出手,是愚蠢的。”
林玉梧点头:“就是这个道理。来之前,我就想跟母亲说。可是母亲这人呢,又一向是固执。我那时候就想着,见到你之后,看看你的情况,咱们再商量着,怎么做才最合适。可你……以谁也没想到的姿态出现了……我觉得维持现状,或许是最好的办法。”
他又絮絮叨叨的说起了东宫的人和事,叫林雨桐有了一个更详细的认识。
鸡叫头遍的时候,两人才惊觉,就这么说了一晚上了。
林玉梧就笑:“你看我……说起来就没完没了……对了!你准备什么时候回京城……我得在你之前离开……”
林雨桐没瞒着他:“如今北康被这么一搅和,彻底的乱了。庆格继承了汗位,年甚至是十数年内,北康只怕都难以太平下来。我还得等等……一是等北康那边的具体情况,当年公主和亲,太孙为质,这是靖国的耻辱。如今受了一番波折,也算是收复了凉州。但是想要洗刷这个耻辱,我觉得这些还远远不够。都说穷寇莫追,但这么好的机会,放过了也确实是可惜。我在等一个时机,等一个能荣耀的回京城的时机。大概需要一段时间。许是个月,许是两三个月。都不好说。二呢,也是等朝廷的消息。使团上折子,我以太孙的名义上折子,姑姑又给皇上和皇祖母去了信。甚至于凉州的军政要务,都要朝廷的批复……而朝上的那些老大人们,会吵出个什么结果,尚且是未知之数。父亲那里,我没有去信。此次使臣中有两位是东宫的属官。父亲能派他们来,想来他们也都是明白人。消息这么一来一回的……所以,大概还得在凉州待上一段时间。咱们这身份,一旦回了京城,再想出来……就难了。其实,你可以出去转转的。凉州乃是靖国北康和西海三国的交汇处,等整顿好了之后,就恢复之前的秩序,开市了。另外,姑姑最近要搬去行宫。要是嫌弃这里住着寂寞,搬去行宫住也行。”
林玉梧的眼睛一亮,随即又暗淡下来,“我这身份……”他摇摇头,“真叫人看出来,就麻烦了。”
林雨桐打量林玉梧的脸,就叫流云:“把你梳妆的那些东西都拿来,我教你个东西。”
流云不知何意,抱了她自己的妆奁匣子就过来了。
林雨桐又叫苏嬷嬷找俩味药材出来:“该是常备着的吧。”
“是!”苏嬷嬷自然对药材熟悉,见是家常用的,做菜熬汤偶尔也会用一些,不是有害的东西。就取了来,都是粉末的。
林雨桐一边勾兑,一边跟流云讲解。调配了粉出来,然后扑在林玉梧的脸上,用眉笔将眉画粗,原本的入鬓长眉被修修剪剪,被画成刀眉。比较薄的嘴唇,被画的饱满了很多。很快的,一个肤色有点黑,有些粗糙,浓眉大眼厚嘴唇的憨厚少年就出现了。
苏嬷嬷惊叹:“这叫娘娘认,只怕也轻易不敢认。”
林雨桐就笑:“明儿我叫人多给补办一张身份文牒来。晚上叫人给你送过来。以后就以这个面目在外面行走。别说是凉州可以畅通无阻,就是到了京城,想出去转了,也不是不行。从东宫出来,先到别院里住……别院里嘛,想如何都随自己。进进出出的想来也没人管。只要带足了人手,保证安全就好。”
林玉梧对着镜子左看右看,喜的不能自抑。
林雨桐就起身,“鸡叫三遍了,我该走了。等有空了,晚上我会再来。”
林玉梧先是怅然,然后才笑:“好!以后见面的机会多,不在于一时。”
林雨桐从屋里出来,林谅就站在门口等着。这回走的是大门,出了门迅速的就离开了。
林玉梧一直送到大门口,看不见人了才返身回来。
苏嬷嬷就说:“主子,歇了吧。”
林玉梧对着镜子照:“嬷嬷先去吧。给母亲写信封。别瞒着,我跟妹妹怎么说的,你就怎么写。母亲还是更相信你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