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宁摆手:“那我走了。明儿还上我家来玩。”
说着,就蹦蹦跳跳的走了。
严格憋着劲,小心的跟在后面,直到远远的看见清宁回家了,这才转身往回走。
其实就一条巷子住着,还都是领导住的地方,巷子里是有路灯的。
没那么吓人。
不过严格一转身吓了一跳:“爸?”您咋偷摸的跟在后头呢。
严厉朝金家看了一眼:“好小子,有前途。”刚才他就在院子里的,听见俩孩子说话就没出去。结果等了半天没见自家小子回来,出来一瞧,好么,悄悄的跟在人家姑娘后面送人家回家呢,“就这么稀罕人家姑娘。”
啥意思?
严格对这话的意思比较懵懂,但问是不是喜欢清宁,那倒是的,“咋看都喜欢。”
臭小子!花花肠子倒是不少。
“成吧!喜欢就喜欢吧。”小姑娘也确实是挺招人喜欢的。
“那你明给我买一本百科全书呗。”严格这么说。
“买书啊?这个行。”正经的书,哪怕就是囫囵吞枣的看了,也都是有好处的。
可四爷和林雨桐比较犯愁,自家闺女对她自己的认知出现了偏差。这可能跟跳级有关系,她总跟大些的孩子一块,看谁都像是小孩。如今看着严格,她倒是成了大姐姐,自觉的履行起了保护弱小的责任。而且,这大脑和心脏都比较强大的人,许是看谁都像是弱者吧。
从男女平等这个角度吧,自家闺女这没问题。九成的小伙子都没她能干。但是从两性的角度出发,这是要出问题的。
可孩子对这个至今为止还是没有太清晰的认识的。
于是两口子早上多了一个任务,就是带着孩子跑步加练武。
从家里跑到城外,当然了,清远跑不了那么远,没关系,他骑着他的儿童车呢。
蹬车也是一种运动。
到了城外,找个偏僻的地方。清宁就看她妈妈那一招一式就跟跳舞似的好看。这个可以学的。
早上六点出门,七点半就到家。然后十分钟梳洗十分钟吃早饭十分钟在路上。赶在八点上班。
俩孩子呢,在家吃完饭。清宁会盯着清远背单词,然后两人用英语对话半小时。清远可以自由的玩了,清宁才去学她自己的去了。
清远在巷子里,跟巷子里的孩子玩,滚着铁环满巷子的跑。
严格早上十点准点过去找清宁,清宁看她的书,他在一边预习学习,为继续跳级做准备。
晌午午睡,他在清远房间,跟清远共享一张床,都习惯了。
谁也没拿这孩子当外人。
小老太就特别喜欢严格,觉得这孩子性子是真好。
这天小老太正在院子里晾菜干呢,严格在一边帮忙递了东西拿个物件的,大门被推开了。
“找谁?”严格不认识眼前这个满头大汗的人。
“三伯!”清宁从楼上的窗户探出头来叫了一声。
“是二丫头啊。”老三就笑,“快进去,小心摔下来。”
小老太回过头来,“是老三来了。”
“奶!”老三叫了一声,就在院子里的水龙头下冲了一下头,撩起衣服将头脸擦了一下,就过去给小老太帮忙。
“放着!这个不急。进屋去说话。”小老太拉着老三,“快进来。”
清宁也在里面喊:“三伯,我切了西瓜,冰的,快进来吃。”又喊严格,“快进来,你放着,我去弄。”
“不用,你别出来。不是怕晒黑吗?”严格手脚利索的把菜干摊平了,也学着老三的样子在水龙头下面冲头,觉得这特别男人味。
隔着竹帘子能看到外面,把老三逗的不行,“这哪来的小子,挺有意思的。”
小老太简单的说了,才问老三,“今儿怎么进城了?”
老三笑容一顿,“那个……有点事找老四……”
清宁就说:“那我去找我爸去。”
来家里,肯定是有不方便在单位办公室说的事。
她慢慢学着思量每个人说这话是啥意思,是啥意图了。
四爷是被闺女和她的小伙伴严格从单位叫回来的。回来就想着,不管别人家咋样,这回家里一定得安装个电话。给俩孩子钱:“买冰激凌去。”
县城只有一家买冰激凌的,是那个在卫生巾厂上班的女大学生给她家里人租赁的店铺,卖的就是这玩意。挺贵,但尝鲜的人挺多的。
哪怕走着去很热,可孩子对冰激凌的热情依旧不减。
俩孩子没直接去,反倒是去家里直接拿了个空的热水瓶,拿着这个装冰激凌,能带回来放冰箱里。
清远在巷子里,一看这两人的装备,就知道干啥去的。也不玩了,扔下铁环,跟跟屁虫似的跟着两人就跑。
四爷也不管,叫了老三上家里的书房,“这么着急,是出什么事了?”
“想跟你借一百块钱,我有用。”老三直接就说出来了。
按说一百块钱何小婉不至于拿不出来,这几年她一直在养猪场上班,工资没少拿。家里又有地,还养猪,钱肯定是攒一些的。
但老三没从家里拿,想来一是不想叫何小婉知道,二嘛,也可能是刚出来就从媳妇伸手要钱,说不过去。
四爷没问,直接给拿了五百递过去,“先用吧。什么时候有了什么时候还我就行。”
老三只拿了一百,“我不干啥。就是你们那天接我的时候见到的那个九十五号,他叫徐天。他的事那天我跟你们说了……就怕他回去犯冲动,结果真出事了,他回去把他媳妇找的那个男人给打了,打的还挺重,住院了。这医疗费赔偿费不出,只怕他又得进去了。这哥们也是倒霉,你猜怎么着,他媳妇找的这男人,就是当年他打了的摸他媳妇屁股的那个流氓,这家伙当年也被弄进去了,结果早几年出去了,没想到倒是跟徐天的媳妇又好上了,如今徐天的媳妇还给人家生了个儿子,都两岁多了……”
谁看见谁都受不了啊。
四爷皱眉,把钱往前一推,“都拿去,拿钱能解决的事就不是事。想办法把这事了了。”说完又问:“这个徐天人咋样?”
“是个老实人。”老三这么说。
老实人好啊。
老实人有老实人的好处。
“你跟他说,要是没地方去,就去矿泉水厂,那里招聘保安。”四爷低声道,“有的地方,得要几个自己信得过的人。”
老三就明白了,“这事肯定能了了。”
四爷就不问了。
要老三变得循规蹈矩,那是不可能的事。但至少不会冲动的再去闯祸了。
老三拿了钱,直接就去医院了。拍了拍在医院门口蹲着的徐天,“走!兄弟!一会你别说话,看我的。”
去了病房,就见徐天的媳妇背着孩子在伺候躺在床上的男人。
老三冷笑,扔了一百块钱过去,“够不够?”
那家伙躺着呻|吟了一声,斜眼看钱,呻|吟的声音更大了。
老三又扔了一百过去:“够不够?”
这家伙头微微抬起去看,又是一声呻|吟。
老三再扔一百,“现在呢?还不够?”
这家伙呲牙:“肋骨断了!”
老三一笑:“是吗?那是挺严重的。那就告吧!”他过去将扔过去的三百都给拿回来,然后伸手在这家伙的脸上拍了两下,“那就告吧。把我兄弟再弄进去,再关上十年。”他说着,就朝徐天媳妇脊背上的孩子看了一眼:“这是你儿子吧,长的是好看。我瞧着都稀罕。”然后又意味不明的对那孩子一笑,吓的徐天的媳妇一下子给缩到窗户根底下去了。
老三这才对着床上的方向说了一句:“记住啊!一定得告去。没事!家里有我们这些刚出来的兄弟照看,是不是?有啥放心不下的。”
这家伙一听,这意思不对啊。就算把徐天那窝囊废弄进去了,这伙子刚出来的哪个是好鸟。时不时的再给自己来一下,拍个搬砖套个麻袋的,这谁搁得住啊。那才真是折了半条命都是白折。
“那什么……兄弟!”他赶紧道,“不告!肯定不告!钱也不要了。当年我害了他进去,如今他打回来了,咱扯平了。你们走你们的,以后咱没啥关系。”说着,就瞪背着孩子的女人,“还有你,说话啊!”
女人一个激灵,看了徐天一眼,低声道:“强子他爸……那啥……强子我照看不过来……”
徐天明白了,这女人又生了儿子,自己的儿子她不要了。
一口子堵在心里,“知道!儿子归我。”
徐强背着书包站在病房门口,看着这个,看看那个。
谁是好人?谁是坏人?他分辨不出来了。
此时就知道,他妈不要他了,反倒是那个坏人爸爸,要自己。
出了医院,老三把五百块钱塞过去,“去矿泉水厂去,我弟弟那边给打过招呼了。好歹有个落脚的地方。”
徐天不要,“太多了……我身上还有……”
老三用下巴点了点低着头的孩子,“有这小子,你用钱的地方多……”
悠悠岁月(60)
大铁门在身后慢慢的关上了。
传来落锁声的时候,老三的整个心才算是从云端下来。
想叫自己放松点,笑那么一下。可嘴裂开了,却真的笑不出来。脚从来没有这么重过,抬不起来。
对外面的世界,陌生的叫人觉得恐惧。
站在外面的亲人,却真不知道该用什么表情去对待。
还是站在门口站岗的狱警催了:“快着点吧,还有一个要出来呢。别堵着门。”
正说着话呢,铁门打开了,跟他一模一样装扮的九十五号也出来了。
他看见老三愣了一下,“兄弟,出来了?”
老三点点头,刚要回应,就见他左顾右盼的,像是在找人。可对面就是一片空地,要是有人,肯定能看见的。
除了自家开来的车,还有车边站着的自己的亲人,再没有外人了。
“家里人没来?”老三问对方。
“怕是还没到。”对方脸上带着失落,但还是扬起笑脸,这么跟老三说了一声。
哪里是没到?
他的家就在离监狱三里之外的村子。每次去倒垃圾,他都不往跟自己说:“路过小学的时候看看,我儿子在那里上学,长的最好看的小子就是我儿子。”
可孩子并不会以一个在牢里呆着的父亲为荣。
他在路边见过,见过孩子们见了他们这些穿着囚服的人拉垃圾是个什么态度。他们远远的指着,说,“看!那就是坏人!”
一次还见过一群男孩围着一个男孩笑话他,说:“看,你爸爸就是那样的人。”
那孩子长的眉清目秀,是个漂亮的小伙子,他是怎么说的,他说:“进去的已经不是我爸爸了,我有新爸爸。”
这话,他们几个从来没敢跟九十五号说过。
对了!九十五号是为什么被逮进来的。
是了!是严打的时候,严打的时候打了一个在街上摸他媳妇屁股的流氓。那流氓折进来了,他也进来了。可结果却是那流氓出去的更早些。
九十五号憨厚的笑了笑,指了指对面,“你家的人啊?”
老三看过去,声音也不由的高起来,“我哥,我弟弟我妹妹,还有我媳妇。”
林雨桐隐隐约约的听见了,不由的一笑。
说自己是他的妹妹,而不是弟妹。
其实,老三是个会说话也会办事的人。
九十五号羡慕:“你家里人就是好。”
是好!
他点头说:“是啊!挺好的。”
“那你赶紧去吧。”九十五号真诚的笑,“别叫家里人等急了。也不是啥好地方。这辈子都不想再来了。”
金老三点点头,抬脚走了两步,又重新退回去,站在九十五号面前:“兄弟,你说的对!这里不是啥好地方,既然不想来,就一辈子都别来。出来了,不管碰上啥事,都别冲动。想想这些年过的,不值当的不是?”
九十五号愣愣的,好半天才轻轻的‘啊’了一声,算是认可:“我都记住了……肯定再不冲动了……我家在哪你知道以后没事上我家去……”
金老三心里忽然就不忍了,家这东西,这活计只怕没有了。他叹了一声就道:“这么地,出来要是没活干,找我去。我家在太平镇,一说金怪人家都知道。我能找到活干,带着兄弟你一起。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弟弟妹妹有本事。”
九十五号点点头:“记下了记下来。以后少不了找兄弟去。”
狱友嘛。
老三这才转身,大踏步朝前走,手却抬起来摆了摆,不知道是对着后面的九十五号,还是对着站岗的狱警,亦或者是对着埋葬了他整整四年时光的这座监狱。
何小婉是每个月都来看老三的,有时候还能再这边过夜。
只要申请,夫妻晚上是可以住特殊的探视房间的。
夫妻只要有些事上和谐,是不会产生类似于生疏这样的感觉的。因此何小婉一见老三过来了,就说他:“磨蹭啥啊?还跟后面的告别啊?有啥可不舍得的?”
这傻老娘们,知道啥?
老三没搭理他,只站在老二跟前:“二哥……”
想说的话很多,这会子一句也说不出来。
老二‘嗯’了一声,就开了车门上车了。坐了副驾驶的位子。
老三这才对着四爷和林雨桐笑:“老四啊……桐……”难为你是怎么办到的。走的时候还是乡镇上班的跑腿的,如今看着样子,座驾都有了。
“三哥,上车。”林雨桐把后座的门子打开,叫老三上去。
何小婉拉了老三一把,先进去,坐在中间。老三靠着窗户坐了。林雨桐把门关上,绕到另一边开了后座的门,挨着中间的何小婉坐了。后座三个人,并不觉得拥挤。
四爷这才上了驾驶座。
车子启动了,老三冲着九十五号又摆了摆手。
何小婉就说:“以后少跟这些人来往。”普遍的认识,进去的都不是什么好人。
老三的面色一瞬间就有些不好看。
人经历过事,心里就比别人敏感一些。这话现在说,其实并不怎么恰当。在一起处着,哪怕是坏人,也不能说人家就不能处出感情来。
再说,人进去过,就未必一定都是坏人,结交不得。
可何小婉这种谨慎又不能不说是无可指摘的。真要跟以前的人牵扯不清,那周围的人都能被唾沫星子淹死。
毕竟进去过,不管怎么说,人家那眼睛上都是带着有色眼镜的。
老三心里就想到了那些孩子的话:那些都是坏人。
是不是自家的孩子也会这么看呢。
手慢慢的攥紧了,眼睛看着窗外,一言不发。
这其实是胆怯和自卑了。
哪怕他曾经是个混混,但混混心里也有对他来说重要的人。比如孩子!
林雨桐拉了拉何小婉的袖子,示意她别说话,然后接了话说,“刚才那位大哥是咋了?没见家里人啊?”
金老三这才搭话:“打了欺负他媳妇的流氓,进去蹲了成十年。十年里,他爷奶爹妈都没了……媳妇怕是另外找人了……”哪里还有家?哪里还有家人?
农村是这样的,当年结婚的时候就没有结婚证。离婚的时候也不需要离婚证。不想过了,就散了。不过是一句话的事。
没那么复杂,还专门跑过去告诉对方一声。
当然了,也有那种男人回来了,把半路找来的男人赶走,一家子糊里糊涂接着过的事也有。
金老三说的这个事啊,真是够叫人堵心的。
尤其是这位进去十年,爷奶爹妈四个老人都去了。
而老三进去了四年,爹妈也都去了。
老三的话说完,车里一下子都静了。
何小婉就低声道:“那什么……先去哪?要不要去县城,找个地方先洗洗,去去晦气……”
老三回头又瞪了何小婉一眼,“你要嫌弃晦气,我就不进家门了。妈不嫌弃我晦气,我去瞧瞧妈去。”
何小婉的话其实没错,可老三这时候的心情,听啥都觉得带刺。
一听去看婆婆,何小婉脖子一缩,“知道了?啥时候知道的?”
老三耻笑,就你那点心眼,还在他面前卖弄呢。他不回答,只问道:“怎么没的?”
何小婉可来劲了,从老三走了,家里的事七七八八的都跟老三说。
林雨桐就觉得四爷有点故意绕远路的嫌疑,车开的也不快。
家里的有些事,谁跟老三说都不合适,还就何小婉说合适。
老大家是怎么办事的,老五家是怎么办事的,到后来金大婶怎么搬出来,又怎么挪回去又搬出来,跟讲书似的,念叨了一个遍。
“……要不是老五老实的跟妈说他媳妇回来了,妈还用得着挂念他们家的丫头,半夜起来……”
老三将脸扭向窗外,那就是说妈她是活活冻死的。
他手攥着拳头握的紧紧的,烟圈哄着,脸憋的铁青。
车从太平镇外绕过去,直接去了坟场。
林雨桐从后备箱里拿出早就准备好的纸钱,默默的跟在后头。
老三认识,自家爷爷的奶奶的爸爸的,他都认识,那个挨着爸爸,比爸爸的坟又靠后一点的堆,就是自家老娘的。
他默默的跪下去,额头贴在地面上。大夏天的,他还是从心里觉得一阵阵的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