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大婶打了一个响亮的‘嗝’,这也不哭了,红肿着眼睛看几个儿子,“行吗?”
老三坐起来,“不行也得行啊。”要不然呢?
金大婶蹭一下站起来,把柜子打开,将那一百三十二拿出来,给了老二老三老四各二十块,剩下的七十二又包起来锁上。
“就那些钱了,再没多余的。”金大婶吸吸鼻子,能不能把媳妇哄回来,只看各人的本事了。
林雨桐对着四爷递过来的二十块钱,连都绿了,“这大婶有意思啊。有这么办事的吗?”
四爷也有些哭笑不得,要只她跟桐桐两人,这啥话都好说,无所谓脸面不脸面的问题。这牵扯到小老太呢。
四爷跟小老太是这么说的,“……养老是我跟桐的事,这是婚前我就答应您的。等将来您老百年了,给您扯幡顶盆,都是我的事……”
养不养的,小老太真未必往信上放。但那句‘扯幡顶盆’,彻底是打动老太太了。
像是她这个年纪的人,如果有什么执念的话,那一定是身后事。
没人给扯幡顶盆,说是到了那边会受小鬼欺负。
因此没儿子没孙子但有人为她做这个,小老太动容了。
请了孟婶子这个媒人做了证明,这事就这么定下来了。二十块钱加上四爷的承诺,这个媳妇就算是能进门了。
而康平村呢,金满川也是这么跟蔡婆子说的,“……您老硬朗,等将来分家了,我跟英子就从小姨家把您接过去,奉养您,给您送终。将来有个孩子,叫孩子逢年过节给我舅烧纸上坟,不叫到了那头吃不上一碗供奉饭……”
蔡婆子眼泪就下来了,没说多满意,但也没说不答应。
就这么含含糊糊的,这亲事就这么应下来的。
手里没钱,给出去的只能是承诺了。
除了这个,他们啥也拿不出来。
老三那边,更简单了。这何家本来就是附近的人,都是知根知底的。这姑娘她爸前两年也没了,留下三个孩子,大的这个才十八了,最小的是个儿子,才十岁了。这两年,老三跟着何家的姑娘谈着呢,不管是怎么弄来的钱,但都舍得拿出来供养着未来的小舅子念书。拿人的手短,再加上这孩子的妈是个厚道的人,送了二十块钱来,把难处说了。人家也是二话没说,这事就成了。
图的事啥,一是离的近,家里有重活能搭把手,二是肯照看这边的弟妹。虽然没有大钱一把的拿过来,但是今儿三毛明儿五毛的,这日子好歹在人家的帮衬下这么过下来了。
晚上得了信的金大婶做梦都笑醒了,将那七十二块又重新拿出来,给三个儿子一人再分了二十,“都给人家送去,婚宴的事我跟你爸再想想办法。”亲家人家讲理,那咱就得把人家的脸面给拾起来。
一家四十块钱的聘礼钱,在如今不算是高的,但也绝对不算是低的。就算是说出去,也不丢人。中规中矩,谁的面子都顾到了。
林雨桐拿着又一个二十块钱,塞给小老太,“……少置办点东西……”她真是这么觉得的。
小老太没要那钱,“有空你们去县城,看看有需要的就买点。”又跟林雨桐说未来婆婆,声音压的低低的,“……其实是个明白事的人……脾气是不好,但你对她好不好的,她心里有数,不是那不知道好歹的人……”
林雨桐跟着点头,她知道,这两天说什么闲话的都有。那柳家的女人更说小老太是看在人家愿意给她扯幡当孝子贤孙的份上把孙女给塞到火坑里去了。
小老太说着就叹了一声,“这女人去婆家过日子,一半是过男人,一半过的都是婆婆……你那婆婆就是厉害,你瞧着吧,将来这也厉害不到你身上去……”
是是非非的,多多少少的,反正是稀里糊涂就把婚事给定下来了。
好些人家都羡慕金大婶,觉得这结果媳妇娶的省心。
但要说实在话,钱其实也没少花。对门的老宋家他二儿子结婚,前前后后的也就花了四十不到的样子。只不过是跟老大媳妇比起来,其他三个媳妇不折腾人而已。
但这话没法跟人说呢,人家说省心,她还得咬牙说是。其实这会子已经快愁死了,这婚礼该怎么操办呢。
粮食从哪里弄?
就是借也不好借。最后怎么办呢?跟人家说好了,婚事到秋后再办,等秋粮下来以后,借苞谷。今年借一口袋苞谷,明年还一口袋小麦。这样,才算是把办婚礼的粮食给预定下了。
从夏收到秋收,中间也就隔着三个月。
新房光是盖起来了,里面还空着呢。炕得抽空弄好,四爷还顺带挨着炕给砌了炉子,别人要不要的,他要给弄一个的。结果老二老三都跟着弄。
金大婶问老大,“你那边要不要?要是要,顺手就弄上了。”有没有烧的,烧不烧的这都是以后的事了,有这么个东西,屋里瞧着不空。
金满城哼哧了半天才道:“那我明儿去问问。”
问谁?问没过门的李家姑娘。
金大婶把喂猪的盆敲的哐当哐当的响,这屁大点事,就显得问人家。这还没过门呢!
结果四爷几个给老大那边要用的材料都预留下了,结果人家老大回来说,“不了!我们那屋粉的雪白雪白的,弄的烂炉子熏的……太脏!”
老三把手里的家伙一扔,嘴里骂了一句什么,就直接撂了挑子出门去了,干个屁啊!什么玩意!
老二抿着嘴没言语,叫四爷给他搭把手,哥俩把那剩下的材料,都用在爹妈屋里了。给老两口砌了一个大的泥炉子。
金老头在一边搭手一边道:“真不用这个……”
四爷就说:“别怕没啥烧,电机厂那乏碳煤渣,我都看好了。弄回来一样的烧……”
说的是那些没完全燃烧的碳,那是烧大锅炉的,燃烧率本来就不高。烧过的碳弄出来,还是能利用的。四爷跟人家说好了的。
金老头一边应着一边给两人说话,带着半解释的意思,“你大哥那人……就是读书读多了,没用到正经地方……”
哥俩都没说话,金满川瞅着空就岔过话题,跟四爷说起林家来,“……那林家的事你打听了?”
林雨桐跟那边的林玉英是姐妹的事,后来金家也知情了。
金大婶挺高兴,这媳妇一进门,本来亲密的兄弟也都边的生分起来了,各过各的日子嘛。但要是老二跟老四的媳妇是亲姐妹,这自然想疏远也是疏远不了的。老四媳妇有工资,帮不了别的,对老二家多少是能帮一些的。别看她嘴硬,其实心里也知道是亏欠了老二的。反正怎么盘算,都是盘算着叫儿子们的日子好过一些。
四爷哪里管林家的事,光是桐桐最近找那什么鱼骨猪骨磨粉做饲料,就把人忙的够呛了,谁还管林家那边。如今老二问了,想来是打听着了,他就问了一声,“还想跟咱们来往?”
金满川一边忙着,一边道:“林家来往不来往的,先放下不说,只不过新庄那边,不来往怕是不行。”
新庄,指的是双胞胎中的那个男婴,送给新庄那边不生育了两口子养了。
这么一算,是正经的嫡亲的小舅子。
四爷就问:“叫什么?如今干啥呢?”
“高中刚毕业。”金满川笑了一下,“这小子还挺有心眼,估计是想找林家成……为接班的事……”
悠悠岁月(6)
蔡婆子是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林雨桐能说啥?心里挺不是滋味的。
这外婆当的,也够可以了。
按照年纪算,他们这些孩子出生的时候,正是经济最困难的时期。大人一口粗粮都吃不到嘴里,可想而知要养没奶吃的孩子有多艰难。那没孩子的,既然抱养了,只养那一个,怎么着肯定也是养的活的。
所以那种情况下,就把孩子留下养父母身边,才是最正确的选择,好歹给孩子留了一条活路下来。
这样的事在当时实在不算是稀奇的,三四成人家都有把孩子送出去的事,也有好些是没办法了将自己的孩子给送出去过,过两年条件好一些了,亲戚家谁家的孩子养不活,也有抱到膝下的给养着的。对于孩子认亲爹妈的事,也都看的相对淡一些。
蔡婆子想拉又不好意思拉林雨桐的手,“……这孩子跟着老姐姐是享了福……”人家对咱家的孩子好,咱这心里得有数。
小老太叹了一声,打发林雨桐出去,“给你姥煮俩荷包蛋去。”
蔡婆子赶紧说不用,“孩子还要上班呢。忙去吧……”
林雨桐笑着说不急,然后从屋里出来,去厨房了。
厨房紧挨着堂屋,里面说话,她差不多的是能听个大概的。
就听齐老太说:“……前些年怎么恍惚听着,老妹妹跟林家那边闹上了……”
蔡婆子紧跟着就是一声‘呸’,又骂了一声:“丧了良心的。”
“那林家成……真是丧了良心了。”蔡婆子的声音了带着哭腔,林雨桐心说,这林家成八成就是这原身的亲爹了。
果不其然,就听蔡婆子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英子八岁上,突然就找来了。说死说活的,非要把英子接回去。我当时就猜着了,准没什么好事……可不怎么的?他后娶的那个,也都生了三个了。头生的是个闺女,老二跟老三都是小子。结果不知道是造孽了还是怎么的,他这大儿子发了一场烧,人是没傻,但腿瘸了,小儿麻痹……当时,他这后老婆生的那大闺女才六岁,大儿子三岁,那个最小的,也刚刚半岁。他是有工资,可他后娶的老婆又没有,还一样得在家里务农,又要下地干活,又要照看孩子……”
林雨桐心说,六岁的孩子还都不怎么懂事,三岁正是路走稳了刚要到处跑的年纪,那孩子腿瘸肯定更难带,还有一个半岁得在怀里抱着的。男人要是一上班,去县城十天半月的都不回来一趟,一个女人带着这么三个孩子,那肯定得被累死,只怕连口热饭也难吃到嘴里的。
小老太自然明白这个道理,就接话道:“叫你这大外孙女回去,是想给他们带孩子的?”
“可不咋的?”蔡婆子双手一拍,兀自带着几分气愤,“他还能找谁去?他爹死的早,他娘在他跟我家闺女定亲的早上高兴的给笑死了,家里没有长辈帮衬,这孩子可不得有人给看着……我当时是真舍不得,可林家成上家来,说的可好听了,孩子的户口,孩子口粮,那都是在他名下的,这孩子没有这么叫放在外家的道理。又说了,他到底是在外面干事的,将来孩子大了,在外面给孩子找个工作,或是叫孩子接班,这总得有话能堵得住家里现在那个媳妇的嘴的……我当时一寻思,这也对啊!在家里土里刨食,到底是不如外面,好歹不用辛苦能换一口饭吃。要是这么说,那他这当爹的还不算是太混账。叫孩子回去给把弟弟妹妹看大了,那后妈就是再不是东西,将来也没什么话好说……”
“可谁能想到呢?”蔡婆子又掏出帕子擦了鼻涕,“你说这人心得狠成啥样,英子才八岁,带着三个孩子,还得给做饭,结果呢?不小心叫那个瘸了腿的给摔了一跤,被那后妈看见了,叫孩子大冬天的,顶着尿盆在外面跪了整整一宿……你不知道啊,老姐姐,孩子遭的那罪……我去看的时候,好好的孩子愣是磋磨的剩下皮包骨了。他当爹的还说我事多……他怎么就不看看孩子身上,我给穿的大厚棉袄棉裤,里面的新棉花都叫他那后娶的老婆给孩子掏空了。他家那三个倒是穿的厚厚实实的,只英子大腿上都是冻疮……后来我把孩子给领回去了……英子的口粮不在我们大队的,都在林家成那边呢……年年扣着口粮不给孩子,就逼着我要把孩子送回去……我就是带着孩子要饭,也不叫孩子受那个磋磨……也就是最近五六年,日子比当初好过一点了,再加上外面把这事传的不好听,这才肯把口粮叫人给我送过去……”
那就是说,其实这林玉英跟亲爸那边,是有走动的。不过闹过些不愉快而已。
林雨桐将锅盖揭开,打了两鸡蛋进去,用勺子轻轻的转了转,心里却寻思着,这要跟这个姐姐认下了,这亲爹那边能不认?
只怕还是会找上门来的。
蔡婆子也是这么说的,“要是找上门,要认不要认的,老姐姐拿主意就好。孩子们都大了,这婚嫁上,需要用钱的地方也多,那爸不是白当的,该叫拿钱的时候就叫拿,那是他该的……”
小老太才瞧不上那些钱呢。
只问道:“那老妹子是怎么着,你家这大外孙女是招赘啊,还是嫁过来……”
这就是蔡婆子觉得为难的地方了。
“原本想着叫招赘的。”蔡婆子叹了一声,“主要是看上这金家老二的人了。我家在康平村是个啥情况,这老姐姐心里该是有数的……我是后嫁过去的。要是我那老儿子还在,那在那村里,咱就算是有根有基了。可那孩子不是……没了儿子,我家这三个闺女跟人家那边是半点关系都没有……”
一个村里大都是聚族而居,相互之间不是血亲就是姻亲。那外姓的容易被欺负。
比如派到的活是最苦最累的,分到的粮食是最差数目可能还缺点的。别说这日子过的紧巴,人都在哪三瓜两枣上计较,就是不计较东西,可这心理就受不了。长期受到不公正的待遇,活的憋屈不憋屈?
“我能带着英子在那村里过了这么些年,说到底,还是我替那死鬼守着。就是如今住的院子,看着吧,要是将来招赘的不是有本事的男人,只怕那院子都守不住。不说别的,就那死鬼光是亲侄儿就十好几个。那些家的孩子也都要成亲,盯着那院子的也不是一个两个。要不然我就不会在附近想着给孩子招赘一个了,找个外地的不是更好拿捏……不就是怕外地人在这里更摆布不开,由着人家欺负吗?”说着,她顿了一下,“金家的老二……在外面混得开,就是我们那村的,很多小伙子跟他都熟的很……人也不是那爱晃荡的……可就是一点,心里不太乐意招赘……这咱也理解,有本事的愿意招赘的哪里找去?”
“先是孩子们在那村子立足难……”蔡婆子语气带着犹豫,“再是金家老二不是特别愿意……三是她们姐妹俩这缘分巧……四是我那个小女儿就住在南街……实在不行,把英子嫁过来,我干脆也不在老赵家待着了……跟着我小闺女过……那边也刚添了孩子,上面没有公公婆婆给带,本来就说叫我过来的……如此倒是也近便……”
小老太就跟着点头,“老妹子这么想也对……”没有用前夫留下来的外孙女给后头丈夫延续香火的。就是真给招赘了,看着吧,为了那破院子也能把人脑袋打成狗脑袋。
林雨桐端着鸡蛋进去,给蔡婆子递过去,这才为难的看小老太,自己该到上班的时间了。
小老太打发林雨桐,“这跟你们小辈都没关系,忙你的去吧。”
蔡婆子也说,“去吧。都是长辈造的孽。”
说不上来是造孽吧,不过是赶上这时代了能怎么办呢?
对于肯定会多出来的姐姐和大概会多了来的娘家人,林雨桐的心情没有多大的起伏。出了门,巷子里已经没有人了。就是四爷也都不在,下地去了。
麦子熟了,都下地割麦子去了。一年到头能偷懒的时候很多,大肯定不包括下种和抢收的时候。本来今儿该是赶集的日子,也因为农忙,变的清淡了起来。
到了畜牧站门口,钱翠翠已经把办公室的桌子给搬出来摆在畜牧站的大门口了,两把椅子也都放好。今儿是赶集日要,也是便民服务的日子。
林雨桐又去门房,找老余头把他房间里的凳子也搬来,放在桌子的另一面,就算真有老乡来了,也有坐的地方。
钱翠翠的脸红红的,“桐姐,有什么需要的叫我跑腿就行。”
这姑娘好似觉得只要不停的干,就能证明自己的存在价值,就证明她没白拿人家的工资。所以指派她干活,她不光不会恼了,还总是特别的感激。
林雨桐能说啥?只得看着指派着她忙活。
还以为农忙呢,今儿会没人。结果还真忙了起来。都是拉着家里的猪来的。
林雨桐一边帮着治疗,一边跟钱翠翠解说,“……像是这个症状,其实即使中毒……肯定是最近喂猪的时候多用的是红薯的叶子和藤……”发芽的红薯本来就是有毒的,人也吃红薯叶子红薯藤,到那都是掐了嫩的,不会用红薯根附近的老藤。再说了,这任吃跟猪吃,到底是不一样的。哪里会挑拣的那么仔细,一天一点的,时间长了,就有了中毒的症状,“……用泻药先排便……”只要拉出来其实就好了大半了。
钱翠翠一边忙着一边应着,乔站长从县上弄回来的药也都排上了用场。
如今门口一忙,乔站长就更高兴了,还专门从照相馆把照相的师傅请来,给拍成照片。他自己也在照片里好好的秀了一把。比如帮着老乡抬猪,比如拍着老乡的肩膀亲戚的说话。就是站里的其他人,也都穿的整整齐齐的,摆poss叫人拍。这个给老乡倒水,那个拿着水壶就提。
把‘为人民服务’这几个字,在照片上表现的淋漓尽致。
林雨桐不争不抢还主动配合,同事们嘴上不说,心里却觉得小姑娘挺会来事。
一时之间,单位的气氛也融洽的很。
有哪个村,如今说是生产队,有哪个生产队养的牲畜要是出状况了,人家一来请,乔站长也大手一挥,叫林雨桐带着人过去。还特别有悟性的给取了一个名字,叫‘流动服务队’。
林雨桐为队长,手底下就两人。一个是钱翠翠,一个是个叫刘壮的小伙子。
用乔站长的话说,两个大姑娘出门他不放心,得安排个警卫员。
他最近心情好啊,各个生产队的队长到公社把畜牧站一夸,他出来说话办事都觉得有面子了。他有面子了,下面这些人的面子他好像也知道要顾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