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向东朝林雨桐看了一眼,见对方这西餐礼仪十分娴熟,就对这两人的身份再不怀疑。
林雨桐也没注意对方的打量,一份牛排吃下去,还是觉得没吃正经饭。
对面的姑娘突然出声小声道:“尹夫人是哪所中学毕业的?说不定咱们还是校友。”
能读中学的女学生,如今都算是新女性。
林雨桐笑了笑:“咱们不可能是同学。”
陈向东看了那姑娘一眼,才对林雨桐道:“嫂夫人是在国外读的大学吧?”
这么一会子功夫,从尹夫人就变成嫂夫人了。
林雨桐抿嘴一笑,不承认也不否认,在人家看来这算是默认了。
夜里在车上还是很冷的。尤其是紧挨着窗户,寒气从窗户透过来,叫人忍不住大寒颤。林雨桐明显的能感觉的到,对面的姑娘在轻轻的跺脚。这样的天穿着旗袍,腿和脚能不冷吗?
林雨桐端着酒杯抿了一口酒,就听四爷正跟对方在说什么,声音有点小,夹在火车的哐当声中,听的不十分清楚。紧跟着,就见四爷将一根金条给推了过去。然后陈向东招手叫来侍者,好似在说卧铺的事。
本来林雨桐对卧铺是不抱什么希望,能舒服到哪去。可是真的进去了,才知道这卧铺不光是卧铺,还是一个包厢。里面摆着沙发,桌面是大理石的。一张不算小的双人床,床的一边还有一个洗脸池和坐便马桶。虽然没什么遮挡,但是却足够的干净。车厢门一关上,这里就自成天地了。
林雨桐也憋坏了,门一关先进了空间上厕所。将外面的留给四爷。先洗了澡,这才出来。就见四爷已经用热帕子擦身子了。林雨桐接过来,给他擦背,“你跟那陈向东说什么了?”
“这个人脉留着,以后会有大用。”四爷说着,就不再言语。
林雨桐愣了愣,就明白了。布匹也是重要的战略物资。
火车上的床比想象的要舒服。虽然睡的不踏实,但也比坐着挨冻强了太多。第二天一早,陈向东就过来了。两人说的还是纺织机的事。直到下午,火车到站,陈向东才匆匆的留下了他的地址,叫四爷安顿好以后一定给他发个电报或是打个电话。
这次两人没跟着陈向东一起下车,而是等到了最后,才从车上下来。出来的时候,车站跟前,已经没什么人了。
不远处,停着几辆黄包车,四爷伸手叫了一辆,“去银行。”
一个人拉着两个人跑,到了地方才要五分钱:“要是拉一个人,三分。拉两个人五分。”
其实他说的多了。拉一个人两分钱,一男一女,顶多三分钱。像是他们这些拉活的,一人一天能拉够一毛,就是运道。除去给车行的四分钱,自己还能落下六分。一个月一块半,就够自己的嚼用了。但要是有个婆娘再生个孩子,就只够喝稀的。
四爷将仅剩下的一个大洋递过去,“十多里路,拉两个人,辛苦了。”
林雨桐朝对方点点头,这才朝里面去。
这车夫拿着钱,抽了一个嘴巴子,自己不实诚,却没想到碰上了这么一个实诚的客人。
林雨桐还没进银行的门,却被悬挂在银行门口的牌子给吸引了注意力。这上面写着今日银行兑换铜板的兑换率。今日是一个银元能兑换一百二十三个铜板。
边上有个穿着长衫的男子皱眉道:“昨儿能兑换一百二十七个,今儿怎么成了一白二十三个了。”
她边上的女人拉着男人就走:“明儿再来看看,差了一天的菜钱,亏大了。”
林雨桐只觉得这时候的货币真是叫人挠头。一个银元可以兑换一百二十八个铜板左右。为什么说左右呢?那是因为这个兑换率,每天都是变化的。一个铜板相当于多少钱?反正是两个铜板能买三个鸡蛋。比如四爷之前买红薯,一分钱买两个,在这种想只买一个的情况下,就可以不用这种一分钱的硬币或是纸钞,而用铜板支付。一分钱能换十二三个铜板。而且这个换算,在各地还不一样。这买东西算账真是够麻烦的。也难怪大家换个零钱都要计较,一个铜板在家庭中的作用大了。买青菜够炒两顿,买豆腐够买炒一盘菜的。就是男人们在外应酬,打个茶围子,也才几个铜板的事。连一分钱都用不到。
这么在心里算了一遍,就进了银行。见到有人拿着两块大洋来存钱,那高高的柜台上面焊着铁栅栏,交易得把东西从缝隙里递过去。就见那收银的将银元轻轻的扔在柜台上,竖着耳朵听了听,又拿着两个银元相互的擦了擦边缘,才对外面的人道:“对不住了您,只能给您存一块。另一个,您还是先守着吧。”
意思十分明显,这银元有一个是假的。
就见这存钱的脸瞬间就变了颜色,“这群王八蛋,我就说嘛,咋这里利索的结账呢。”
里面的收银的同情的看了这人一眼,边将那一个银元放在柜台上专门放银元的弧形槽子里,边劝道:“张老板,能给您一块,您就知足吧。还想怎么着啊?”
说着话,那边已经将存着给填好了,这边顺手就给递出来,“您看好了,现大洋一块!”
这被称为张老板的,哭丧着脸拿着存折看了又看,才小心的塞到怀里,转身出去了。
四爷上前,将手里的金条亮了亮,里面的人马上道:“您稍等,我这就请经理去。”
林雨桐就笑了,这就跟大储户的业务是一样的。
这位经理穿着西装,客气的请四爷和林雨桐往里面去。转上了楼,就是经理办公室室。黑色皮质的沙发,大理石面的茶几。用白色的陶瓷茶杯沏好茶送过来。
这人才问:“先生都打算换大洋?”
林雨桐接话道:“还有十块钱的纸币,五块钱的铜板。”不能动不动就一个银元一个银元的往外扔,这就不是过日子的人。
四爷扭头笑了笑,就点头。
见四爷跟经理去办兑换的事,林雨桐就问一边支应着的前台收银员,“刚才那张老板怎么回事?”
这人一见问这个,就打了一个嗨声,“还不是街上那个什么虎威帮,一伙子地痞流氓。那张老板开了一家小饭馆,好家伙,这伙子人只吃饭不给钱,说是记在账上月底结。可是这一月拖一月,谁见他们的银子了?这张老板就托了他表姐的夫家的大姑姐的小叔子,那是在警察局当差的。叫人去催了催,结果面子是给了,扔了两个大洋来。还有一个是假的!估计……张老板的店啊,是开不下去了。至少在青岛是不行。”
原来是这一码子事,“做个小生意,也难!”
“谁说不是呢?”这人应和了一声,才要再说话,四爷和经理就已经回来了。
林雨桐见四爷的手里提着一个布袋子,看来还不少。她急忙站起来,那边的经理也将人往外送:“您要是存钱,只管过来,给您按最高的利息算。要是买股票,咱们这里也能代买,您放心。”
又热情的介绍当地的酒店,什么临海渤海,“要买房子,还得是以前的德租界,那里的房子就很不错。”
两人暂时还考虑那么多,房子的事就更不在考虑的范围之内了,所以,两人直奔临海酒店。
住一晚上也用不了一块钱,宽大舒服的床,卫生间,洗浴间,都带着欧洲的建筑风格。甚至里面已经开着暖气了。按房间里的铃,就有侍者服务。点餐,在房间里用餐,这一点问题都没有。感觉这里,除了没有电视电话这些东西意外,真的跟后世的星级酒店有的一比。服务十分的贴心。
当然,还有更贴心的。这酒店里,来来回回的走着不少一身清凉装扮,短袖或是无袖旗袍的女人。脸上带着精致的妆容,旗袍开叉开在膝盖上面一点点的位置,露出穿着丝袜的小腿。只要客人在房间里招呼一声,她们马上就会进去,服务非常贴心。
林雨桐观察她们,主要还是研究她们身上的旗袍。觉得电视剧电影真是将人误导的够可以的。她嘴上说个不停,见四爷在一边没搭话,就问道:“……我说她们服务非常贴心……”
话还没说完,四爷就接了一句:“价钱也非常贵!”
林雨桐:“……”
strong民国旧影(2)
小伙计在外面敲门,“先生,您要的热水来了。”
两分钱,热水管够。
四爷开门叫人进来,小伙计提着两大桶热水进来,“先生,您趁热用。不过就招呼一声。”
四爷点点头,“辛苦了。”说着,想起什么似得问道:“我看你们用报纸糊墙,咱们镇上在哪里能买到报纸?”
小伙计愣了一下,才搓搓手,不好意思的道:“咱们这个地界,实在是太小了,哪里有卖报纸的?这墙上的报纸,有些是一些住店的客人落下的。有些是掌柜的去城里从旧书摊子买回来的。比油纸便宜,糊墙挺好。”
四爷和林雨桐对视一眼,这才又问道:“今儿是八月初几了?我这日子都过糊涂了。”
“嘿嘿……您是留洋的,都算什么阳历。”小伙计理解的笑笑,“咱们过日子,还得按阴历来,今儿初七了,先生。”
初七了?
等小伙计走了,屋里就剩下两个人,四爷才摇头:“先梳洗吧。是不是的,咱们如今什么也做不了。这里离周村不远,周村有火车站,咱们先离开这里再说。镇子上的消息太闭塞了。”
两人如今在山东,离着东北远着呢?
将门插起来,林雨桐进空间梳洗,四爷在外面洗。看着梳洗完镜子中的脸,林雨桐一时之间有点不能适应。这张脸其实也算是清秀了,但是跟之前的那张脸比起来,那可真是不够叫丑丑了。拿起剪子,将这乱七八糟的头发理了理,虽然小短发看上去挺你精干的,但说实在的,在现在顶着这样的脑袋,实在是叫人看着有些奇怪。无可奈何,翻箱倒柜的,找出了不少礼帽来。随便找了一顶呢子的扣在脑袋上看了看,这才觉得顺眼多了。
紧跟着就是衣服。四爷的衣服倒是好办。内衣袜子,衬衣秋衣秋裤马甲西装外套皮鞋,都是成套的。大小码的都有。样子虽然跟时下的有些差别,但不走大码子。到了林雨桐这里了,问题就难多了。旗袍倒是有,精致的,素雅的,薄的,厚的,夹的,长袖的,短袖的,无袖的,大小码的齐全,应有尽有。可却有一个问题,那就是所有的旗袍开叉都太大了。刚才在街上的时候她也注意了,街上大部分的女人是没有穿旗袍的,她们上身是很长的偏襟袄子,袄子的两侧还都开着一匝长的叉。下身都是裤腿很宽的裤子,然后又将裤腿用绑腿给缠起来。这样的装束……穿在身上,然后跟在西装革履的四爷的身边?这是丫头还是老妈子!这个她绝对不能接受!想起郭太太和那位卢小|姐的穿着,林雨桐选了一件灰白格子相间的素色的旗袍,穿上倒也还算合适。又选了绿色的蝴蝶盘扣,将开叉的地方给钉上扣子。她早注意过了,那位卢小姐的旗袍,开叉的地方在小腿中部,而郭太太作为贵妇,更为矜持些,开叉在小腿的下部,脚踝上一点的地方。
可以配中式的绣花鞋,但想更好看,还是得穿高跟的皮鞋。
林雨桐急着忙活,拿着手里的旗袍,不由的埋怨,都是被后世那些电视电影给糊弄了。
等修改好了,穿在身上,林雨桐不由的一叹,这美丽总是要有代价的。这代价就是冻人。旗袍的穿着好看,就得穿丝袜吧。如今这样的天,露着脚面的些,只穿着丝袜的小腿脚踝,能不冻人吗?以前看张爱玲的小说,她就写过冬天穿旗袍腿上脚上长冻疮的事,看来这真是真的。
林雨桐直接穿着连脚的肉色打底裤,黑色的低跟皮鞋,又翻出来一件米色的呢子大衣来。
这一身一出去,四爷就拿下林雨桐的帽子再看了看,一身旗袍配短发?“还是把帽子戴着吧。”
林雨桐把帽子放在炕上,这才看四爷已经翻开的箱子。
四爷这会子功夫已经将这原身的情况闹清楚了:“箱子里就是这位尹震全部的身家。”
两身换洗的衣服,几本外文书籍,还有护照。护照翻开,左页贴着黑白两寸照片,下面是性命、年龄、籍贯等信息。右页是外交部填写的相关公文,上面盖着钢印红印。
林雨桐翻看了一遍,又在箱子的角落里找出三个大洋来,“这家里是什么情况,既然能供儿子留洋,那这好歹是有点身家的。怎么出门就带这么点东西?”
“他没毕业就回来了。”四爷叹了一声,“母亲早丧,一年前父亲又病重,哥哥写信叫他回来的。谁知道从美国回来了,父亲早已经下葬三个月了。家里只有哥俩,做弟弟的出洋花了不少钱,这哥哥嫂子自然就不乐意了。最后,这家产都归了哥哥,他只带走了他自己带回来的箱子,就剩下这些了……”
林雨桐将大洋递过去,叫四爷装口袋里,“够咱们做火车的吗?”
“先去看看。实在不行,去了周村在那边兑换。”四爷掂量着手里的大洋,“你说着孩子也是够傻的,身上的美元全叫他给换成纸币和银元了。不过还好,还知道先可着纸币花。”
是不算精明。
身上的钱不多了,也不敢叫吃的,林雨桐从空间拿了罐头馒头出来,两人凑活的吃了一顿。昨晚一夜都没合眼,吃了饭早早的就歇下了。等躺下了,林雨桐忽然想起来,“这出门我没有身份路引之类的东西,能行吗?”
“现在还没有身份证这东西,好像是民国二十五年,才有了身份证。”四爷翻了个身,捏了捏林雨桐现在麻杆一样的胳膊,“如今是有身份的人才需要证件,□□,官员证,再比如那份护照,就是一种身份的体现。不过你说的也对,总得有个能证明身份的东西。明儿一早,先去公署,领一张结婚证去。”
结婚证这东西,从清朝时候就有,那时候叫龙凤帖。民国的结婚证,就是一种延续。因为纳税交款,所以,这结婚证办的不多,百姓们很少去花这个冤枉钱。但是体面的人家,却不会因为省这个钱,而失了面子。
第二天一早,穿戴一新的二人走出房间,唬的小伙子一屁股坐在地上,这不是大变活人吗?昨天进去了一个小叫花子,今儿出来了一个大姑娘。
出了小旅店的门,两人顺着昨天的路,走了不到二十分钟,就到了官署。
因为跟郭夫人的关系,里面的人见了四爷都挺客气。听说要办个结婚证书,忙不迭的应承了。虽然这男女双方亲自来这事挺少见的,但看在人家一身洋气,就以为这是洋人的习俗。其实这结婚证书,都是由媒人拿着男女双方的生辰八字来□□的。
对方不要钱,“您这是瞧不起我?”
林雨桐就将手里的小皮夹子打开,取了一个小匣子放在桌上,推了过去,“给家里的嫂子带着玩。”里面是以前准备的打赏下人的银耳坠。送礼很体面,但是到了当铺却换不了多少钱。如今给他,两不相欠。再说了,别小看这个位子上的人,最起码想办点合法的身份证明,还就得从这小地方入手。算是结个善缘。等从官署出来,林雨桐才有功夫看结婚证,奖状大小,四周是龙凤呈祥的图案,中间是四个大红字体,结婚证书。下面才是两个人的姓名、年龄,八字,籍贯。不过,上面的祝福语倒叫人觉得挺好,“两姓联姻,一堂缔约,良缘永结,匹配同称。看此日桃花灼灼,宜室宜家,卜他年瓜瓞绵绵,尔昌尔炽。谨以白头之约,书向鸿笺,好将红叶之盟,载明鸳谱。此证。”
之后才是媒人,证婚人,证明人,这上面所写的名字,林雨桐和四爷一个都不认识。不过这不打紧,办下来就行。算是解决了林雨桐的来历问题。
她刚想要将这收起来,可眼睛就落在最后一行日期上:“民国二十年九月十九日。”
四爷一下子拿过来,细细的看了一遍:“那就没错了,昨天就是九一八。”
“咱们来的可真是……巧啊!”林雨桐失神的拿着结婚证,看着满大街来来往往的行人,这小镇还很宁静,半点消息都没有收到。
“先生,小|姐,要车吗?”身后有个胆怯的声音问了一句。
四爷拍了拍林雨桐,这才扭身道:“什么车?”
“骡车,保准平稳。”说话的是个二十多岁的小伙子,弓着腰,说话有些紧张。
“周村去吗?”四爷朝一边的骡车看了一眼,如今只怕也找不到别的代步工具了。
“去!去!”他说着,就伸出手,“五毛……五毛钱。”有些气虚,应该是要价要高了。
四爷将箱子往车上一放,就拉着林雨桐上车,颠簸了半天,一下车,看见的就是火车站。
“我看您着打扮,也不像是咱们小地方的人。”这车夫指了指火车站,“昨天我也跑了一趟火车站,看见外面那列车时刻表了。今儿下午三点就有一趟去青岛的火车。”
其实四爷和林雨桐压根就没想到要去哪呢。如今刚好碰见要去青岛的火车,那就先往青岛去吧。
两人从车上下来,给了车夫一块钱,看着他将银元仍在车厢里,听那清脆的响声,林雨桐才知道,这是人家在辨别钱的真伪呢。
车夫要找钱,四爷摆摆手:“不用了。算是辛苦钱。”人家主动给带到火车站了,这点辛苦钱也是应该的。
可进了这个不大的车站,四爷就有点后悔了。因为只剩下的两块钱,根本不够一张三等座的车票钱的。火车票实在开车前两个小时才发售。周村这里是个过路站,火车经过就不是那么准点。林雨桐和四爷到的时候,快要一点钟了。进去一瞧,没想到里面的人还不少。都排队等着买票呢。应该都是小买卖人,都是长衫短褂的。还有些穿的不慎起眼,一看就是伙计的,估计是给东家买票呢。还没售票,这些人就都围在售票口,根本就挤不进去。
再一看票价,两人都有点傻眼。这直接来火车站的弊端出来了,因为没功夫再去换钱。
“这事闹的。”林雨桐左右看了看,“要不,咱们先去周村?”
“不用。”四爷伸手,“给我一个五两的银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