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第51章

一千八百昼 蟹总 6401 字 9个月前

李道嘴里嚼着口香糖,手中把玩儿着什么。

后面两人还叽叽咕咕说闲话,他降下车窗,抬眉观察周围环境。

三坡镇他只来过两次,以前跑运输时,出门早能直接赶到卜远,否则中途就要拐到三坡镇投宿,转天再返回大路。

多年没来,这里还是老样子。

他收回视线,看向手指挂的东西,扔到后面:“带上再下车。”

顾津接过,展开是个口罩。

李道盯着内视镜,见她微抿嘴,垂头看了会儿,随后慢腾腾挂到耳朵上。

那儿童口罩带在她脸上不大不小,竟将口鼻完全遮住。

李道收回目光,低下头来,莫名看了看自己的手。

他脚步不停:“路上说。”

几人微微一愣,倒也立即掐灭烟,各自上车。

两辆车相继离开此地,又往三坡镇的方向开。

这回换纪刚驾车,他察觉出什么,问:“刚才怎么了?”

“没事儿。”

他这样答,纪刚便没有继续问。

李道手肘撑着窗框,拇指在唇边磨蹭一阵:“换个住处吧,疏通道路需要时间,估计还得住一晚。”

纪刚:“行。”

车里一时安静,没多会儿,后座传来叽叽咕咕的说话声。

李道这才想起顾津,回头看了她一眼,她外面裹着伍明喆的卫衣,嘴唇冻得有些苍白,小脸仍然很脏。

他不由回忆起那枚胎记,稍微敛了敛神色。

小伍忽然凑过来,抱住纪刚身后的椅背:“老纪,还有烟吗?”

纪刚腾出一只手摸口袋:“没了。你不是刚抽过?”

“不是我要,津姐想抽。”

李道闻言轻挑眉梢。

顾津轻嘶了口气,拽拽小伍衣角。

她其实烟瘾不太大,平时也就瞎抽着玩儿,刚才看那几人在车外吞吐云雾,一时心痒,就想问小伍有没有,哪想他会直接向纪刚讨要。

小伍一挥手:“没事儿,你怕啥。”又拍了把老纪:“再找找。”

“真没了。”

李道指头蹭蹭眉心,要笑不笑:“我这儿有。”

他取下耳上别那根香烟,回手扔到她腿上:“别人给的,你抽吧。”

顾津抿抿嘴,垂眸看了眼那根烟,小声说:“谢谢。”

“要火儿吗?”

顾津赶紧摇头。再怎样,她也不好意思让三个男人看她自己抽。

李道后来没再关注她,和纪刚无关紧要聊闲天儿。

回来的路不再那么颠簸,纪刚显然是老手,避开坑洼,将车开得很稳当。

顾津轻摆着头,正昏昏欲睡。

只听耳边“嗒”一声轻响,醒了神儿,轻淡的烟草味儿钻入鼻。

小伍叼着烟:“哥你还有烟呢,怎么不早拿出来?”

李道把烟盒扔仪表台上:“你管我要了?”

“那我现在又没要。”他嘀咕。

“不抽给我。”

“抽抽抽。”小伍立即赔笑,转头看顾津:“津姐你醒了,刚才的烟呢?给你点上。”

顾津稍稍抬头,除了李道,小伍和纪刚嘴角都含着烟。她这才自在了些,将兜里那根烟取出来,轻咬着,凑近伍明喆手中的打火机。

降下车窗,丝丝水雾飘荡进来,不知何时,雨小了。

顾津手指扒着窗沿儿,整张脸都朝外,小口小口啜烟,猫儿一样悄无声息。

李道后脑勺轻抵着椅背,不多时,回过头。

顾津正魂游天外,下巴搭在手背上,边吸烟边看外面景物。

她吸烟的感觉和其他女人不同,好像只为吸烟而吸烟,低调又沉静,手上甚至没有那些个妖娆姿势,给人轻松自然的感觉。

李道目光移到她唇上,看她软唇微抿,含着他刚才含过的地方,烟瘾突然犯了,而且抓心挠肝极其难控。

李道转回头,降下车窗吹风。

“开快点儿。”

纪刚看他一眼,踩了脚油门。

风大了些,清冷空气渐渐盖过那股烟草味儿。

李道后脑勺抵着椅背,犹自望向窗外。

这时的他根本没料到,自己有一天会载在这么个软绵绵的女人身上。只是,心中有些异样,某个巧合让他觉得,这世界还真他妈挺小的。

纪刚这回找了间民宿,在条不起眼儿的街道上,给房主一些钱,便将整个西屋让给他们。

西屋只有两个房间,外面的稍大一些,有个通长土炕,睡四五个人不成问题,内间是一张双人床,反倒小了些。

澡棚搭在院子里,李道嫌女人洗澡麻烦,拎着毛巾和换洗衣服抢着先去了。

磨磨蹭蹭,顾津和苏颖竟等到最后一轮。

这镇子基本都用太阳能,水温勉强说得过去,草草洗了,便换上干净衣服出来。

细雨蒙蒙,无事可做。

她们进屋时,炕上那几人已经开起牌局,嘴里各叼着烟,毫无形象,闹嚷不断。唯独一人歪靠墙头,眼睛睨着电视,没有参与进去。

李道盯了她一眼,又把目光落回屏幕上。

说起来这屋子有些年代感,笨重的黄色写字台,掉漆的暖水瓶,四四方方的老式电视机,墙上甚至糊着旧报纸和胖娃娃年画。

顾津突然有种错觉,看着满屋子粗糙男人,像掉进乌烟瘴气的土匪窝子。

这感觉让她心中失落又绝望,鼻子一酸,转头走进里屋,一头扎在床上。

这一觉睡得昏天暗地,醒来窗外天色暗沉。

其他人已吃过晚饭,给她留了一份在土灶的大锅里温着。

一千八百昼塑料袋簌簌了两声,他掰下一根香蕉,凑上前,“哥,吃香蕉不?”

李道视线挪了挪,微挺身:“来根。”

小伍一笑,连忙双手奉上,就差没剥开外皮,喂进他嘴里。

李道调直椅背,接过来,三两口就解决掉。

“还要不?”

李道摇头。

小伍鼓了满嘴,“老纪,你来不来一根?”

纪刚也摇头,转而问李道:“这儿离卜远还有多远?”

“不近。”他说:“赶夜路?”

不知何时,云絮越发密集,吞噬了残阳,天色也变得青黑、乌沉。

纪刚抬头看了看天:“估计有场雨。”

“那就找地方落脚。”李道朝前抬抬下巴:“沿着路开,看见岔口拐下去,再走十几公里有个镇子,先住一晚,明天早起返回来。”

纪刚点了点头,不再多语。

道路渐走渐荒凉,偶尔看见三两户人家,破败简陋,都在视线最远处。

一刻钟过去,果然见公路前方出现一个岔口,坑洼不平的土路一直延伸到看不见的矮坡后面。

“这个口儿?”

李道:“嗯。”

纪刚鸣了声喇叭,提醒后面的车子跟紧,他拐了把方向盘,开上土路。

后座猛然一晃,小伍屁股颠起来,正玩儿着一半游戏,手机脱手掉进前面座椅的缝隙里。

“完,死透。”他费半天劲才把手机弄出来,拍了把大腿:“我说老纪,你开车能不能稳当点儿?”

纪刚从后视镜中扫他一眼,没搭理。

这条路不是一般崎岖难走,路面狭窄,坑洼遍布,土坡大起大落,随处散着碎石和干燥的牲口粪便。

车轮碾过的地方扬起层层尘土,眼前好似蒙着污浊的雾障。

颠簸不停,车身左右摇晃,内视镜上的挂饰也跟着不规则摆动。

纪刚侧头看了眼李道,欲言又止。

李道睨他:“怎么?”

纪刚顿几秒,“顾津……”他清清嗓,转而说:“这路也太颠腾了,硌得屁股生疼。”

李道顺着话问:“岁数大了,身子骨不行?”

纪刚摇头笑了笑:“我倒没什么,坐前面还好些,就怕……”

李道看过去,纪刚止住话。

他抬起手指蹭了蹭眉心,也不拐弯抹角了:“小姑娘挺委屈,给点儿教训就完了,这破路在后备箱里窝着也够她受的,估计能长记性。”

后面幽灵一样伸来个脑袋,阴恻恻地应和:“老纪说得对。”

李道激灵一下坐起身,后颈汗毛直立:“要不你跟她换?”

“别别,我坐这儿挺好的。”小伍赶紧摆手。

李道抹了把后脖子,转头指着他:“再从老子背后说话试试?”

“哥,我错了。”他讪笑。

李道坐回去,挺起腰摸了摸屁股口袋,却什么也没摸到。

纪刚目视前方,尽量挑着稍微平坦的地方走,又说:“那小身板儿,折腾出什么毛病,还得费工夫看病,耽误时间。”

李道没搭茬,斜眼扫了扫仪表盘:“前面有个加油站,停下加点儿油。”

纪刚瞧一眼还剩大半的燃油表,便知他听进话了。

不出所料,又在颠荡路段行进一刻钟,左侧出现一个小型加油站。这处统共就两台加油机,上面拿黑色遮阳蓬罩着,不远处有个小卖部,旁边停靠几辆黄色面包车。

他们的车刚开进去,就有老乡从里面小跑着迎出来。

“加油吗?”

纪刚下车:“加满。”

这一路连起来也有一小时,几个男人散了散烟,站旁边抻筋骨。

李道拍拍纪刚:“一会儿换我开。”说完进了小卖部。

这小卖部里商品就那么几样,面包方便面矿泉水占去一半货架,全为迎合路上人的需要。

李道从柜台拿两条口香糖,又给他们买几盒利群:“多少钱?”

“八十。”

李道在屁股口袋摸出一张红票,“别找了。”他拆着口香糖,顿片刻:“有没有口罩?”

老板问:“男的戴还是女的戴?”

李道看他:“女的。”

老板弓身去下面柜子翻找,东西太杂,弄出不小动静。

“这墙上还是老样子?”李道斜靠着柜台,看向对面墙壁,上面贴着几张寻人启事,盖住下头一层层残缺纸张,经年累月,纸张发黄变干,翘起的边角足有一毫米厚。

老板蓦地抬起头来,半大不大的眼睛眨巴两下,上下打量他:“这儿治安太差,又偏僻闭塞,竟是些拐卖妇女儿童的人贩子。”他搭话问:“看来常往这边儿跑?”

“一两次吧。”

“最近?”

“挺久了。”

老板“哦”一声,忘记翻找口罩,手指蹭了蹭嘴角的黑痣。他那黑痣足有半个小指甲盖大,微微凸起,很是醒目。

“往里走只有个三坡镇,百十来人……去那儿做生意?”

“不是。”

“来找人的?家里亲戚丢了?”

“没有。”

“那你是……?”

李道本能皱了皱眉,折回身,恰好与他目光对个正着。

老板笑笑,赶紧解释:“我没别的意思,因为来这儿的生面孔多半找人的,所以多嘴问一句,看能不能帮上忙。”

李道没有搭腔,看他几秒:“找着没有?”

“有有,还剩最后一个。”他站起来:“呦,是个儿童的。”

李道从他脸上收回视线,看那口罩——粉红色,灰格子,一侧画只傻兔子,另一侧两个彩蘑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