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天澜慢慢转身,看见山风将那正襟危坐的白骨彻底吹成了晶莹粉末,弥散在四野之间。
他垂眸,郑重地朝着山风吹去的那个方向,磕了三个响头。
……
下山时,他牵着疾风的缰绳,下意识地回头张望。
其实师父亦在千年前就已离世,支撑他到现在的,其实是胸腔里那不甘的魂灵。
在没有听到大周皇族对他们犯下的过错道歉时,他如何心甘情愿地离世?
至死也不肯瞑目的缘故,不过是想讨要一声对不起!
只因为他是元国太子,只因为他要对自己的家国天下负责!
君天澜的眼眶莫名热了热。
须臾,他跃上马背,轻拍了拍疾风,望向遥远的东方,温声道:“走,咱们去寻那个小丫头……”
……
夜色苍茫。
无边的海浪拍打着船只,掌舵的水手唯有依靠星辰,才能在这茫茫大海上分辨方向。
大周的船队,在海面上已经漂泊了半月。
因为有君天烬手绘的地图,再加上西北风助阵,因此在十一月中旬的时候,船队终于抵达了传说中的岛屿。
这日风清气朗,君天澜带着夜凛等人下了船,只见岛屿十分庞大,犹如另一块陆地。
约莫是因为岛屿上四季炎热的缘故,这儿的居民,男子大都身着轻衣短褐,女子则穿露脐的窄袖,肌肤偏麦色,头顶着各色蔬果、鱼肉之类往来于市,十分热闹。
君天澜等人的到来,叫他们俱都十分新奇,纷纷站在远处,悄悄端详他们。
君天澜环视四周,如君天烬所言,他果然看见远方矗立着一座巍峨高山。
那位精通阴阳秘法的道人,大约就住在上面。
他想着,带着夜凛等人穿过闹市,打算徒步过去。
就在这时,迎面有卖花的小姑娘,一蹦一跳地跑来了。
小姑娘跑得有些快,不小心撞到君天澜,忙低头致歉,又匆匆跑掉。
可是尚未迈出去几步,她就被君天澜拎住了衣领。
男人居高临下地俯视她,冷冷道:“把东西拿出来。”
小姑娘生得麦色肌肤,乌黑的大眼睛透着水光,像是两颗通透漂亮的黑曜石。
他沉吟半晌,面无表情地抬步,大步流星地朝御马场而去。
凤琼枝呆怔地望着他远去,不甘地跺了跺脚。
君天澜动作极快,迅速从御马场中牵出疾风。
浑身乌黑无一根杂毛的骏马,生得膘肥体壮,打着响鼻,似是迫不及待地等着君天澜前来驰骋。
男人利落地翻身上马,勒住缰绳一夹马肚。
疾风霎时犹如离弦的墨色羽箭,化作流星般的残影,笔直呼啸而出!
穿花拂柳,过镐京郊外十里长亭。
寒雾冷渡,疾风四蹄踏霜,纵身跃过灞桥渡口。
汗血良驹撒开四蹄,如疾风肆意掠过三千里。
过千丈高摩天岭,渡大浪翻滚的乌江,纵马持刀跨过太行山,男人将函谷关、祁连山等等关隘尽数甩在身后。
他仅仅用了十天时间,就携着镐京的风霜,重又来到西北贺兰山下。
焚城正对着贺兰山。
千年时光,地动山移,巨大的山脉将这座城池彻底掩埋。
君天澜在山脚下系好马匹,抬步踏上了上山的路。
曲径通幽,来到山巅时,已是日暮。
黄昏的万丈金芒洒落在山巅,将那座小小的园舍,照得熠熠生辉。
园舍收拾得很是干净,木栅栏内盛开着无数丛秋菊,碗口大的花朵,挤挤挨挨甚是热闹。
一位长发银白的男人,身着天青色麻纱道袍,手持木桶,正散漫地站在花丛中,慢条斯理地舀水浇灌。
似是早就知道有人要来,那院落里的石桌上,赫然摆着两盏热茶。
君天澜推开门扉,踏了进来。
他在圆桌旁坐了,端起一盏热茶,细细啜饮。
“如何?”
男人浇了一瓢水到花丛之中。
君天澜放下茶盏,淡淡道:“师父泡的茶,自是世间极品。”
“呵,你的嘴倒是甜得很。”
元辰轻笑着放下木桶,转过身走到他对面落座,也捧茶轻呷。
秋风拂过院落,空气中弥漫着山野清香。
君天澜正襟危坐,抬眸道:“师父,人无心,可活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