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这种并不完全覆盖所有山石树木和城池建筑,而显露出点点斑驳的白色调当中,大齐新朝当中最为年长和资历最深的老帅盖洪,也在巡视着重新被修缮过的城头墙堞,并且督促和鞭策着那些因为寒冷,而纷纷蜷缩起来烤火偷懒的士卒,重新回到自己的位置上去。
虽然说是黄王已经委任了他全权的备敌之要任,但是自从他重新回到并且入驻萧关之后,相应的整军备战的工作却进行的不是那么的顺利。首先是因为黄王御驾亲征的大军离开之后,当地留守的军将就开始失之于懈怠和疏忽了。
因此,当他得以从长安那些一团纷乱的局面当中重新脱身,带着后援的队伍和大批物资,回到自己远了的任上之时;居然发现萧关内外关城和附属的十多寨垒、戍堡和哨台,居然都因为这些日子军中的频繁逃亡而出现了大量空缺。
然后,清点账面上还算过得去的器械粮秣储备,结果又发现好些个不明不白的亏空和缺损之处;而得以放发到了余下将士手中的日常两顿、战时三餐的口分,居然也是参杂了不少糟糠、草梗和沙土的。
这个结果让他不由得怒不可遏的大索军中,处死了包括他曾经信赖的老营兄弟和乡党出身的管库官在内足足上百号人等;又分发了带来的米布物用,才将这数千残卒岌岌可危的士气和可能崩解离析的局面给稳住。
好在在此期间,那些河西、陇右藩镇的人马终究没有来攻,不然他简直难以想象自己会遭遇到怎样的局面和后果?因此在这种危机感使然之下,他一遍不遗余力的加紧了操习和争分夺秒的修缮城防,另一方面也在努力的索要和堆积物资。
而这时候,已经提前一步在关内开始聚民屯田和主持诸项营造的侍中赵璋,也多少给他提供了人力物力上的帮助;不但重新给他补充了两千多名的新卒(青壮),还送来了一万多根可以用来打造城寨和防栅的粗细木头。
然而,在来自长安的三令五申的催促之下,那些重新降服的鄜坊、玢宁、凤翔各镇,也相继征调来来千余名到数百人的役丁;然后是出自长安武库一些新旧不一的器械军资,甚至还有黄王让人押解过来几百石河中的池盐,也让他手中的局面慢慢好转起来。
但是不免让他大失所望的是,其中并没有多少相对精良耐用的南方营造器物。要知道他尚在长安的时候,可是亲眼看见那些从南方的武关——商洛道内输送过来,终日川流不息的各色军资器械的车队啊!而黄王也是一再信誓旦旦的保证,诸事当以军前备敌为先。
然而,这些车水马龙的东西,在长安政事堂和关内转运司的往来账目上,却又像是丢进水里的冰和盐块一般的转瞬就消失不见了。要知道,如今就连侍中赵璋所主持和编制的数十个营田屯地,都大半用上了来自南方廉价的精铁农具了。
只是当他前去逼问相关操持人等之时,对方却又支支吾吾说不出个究竟来,乃至被他逼急了就只能哀求告饶着求他放过一条活路。毕竟,他可是新朝之中最为资深的老帅了,无论怎么做都少有人人敢于冒犯和质疑,但是他们这些斗升小吏和末微官属,就未必得活了。
于是他也只能豁出老脸去,拿这些事情直接烦扰到黄王当前。当然了,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他那次索要的米粮冬衣柴碳大都马上到位,而经手的吏员也是被换成了新的一批。但是也知道自己的老练和情分是有限的,而这种事情终究是可一不可再三的。
而且他也在后朝那边的关系听到了某种风声和动静,说是在如今的黄王心中眼下最要紧和迫切的有两样,一者是殿前三军和京畿大营的重整和扩编事务,再者就是在执领政事堂的张中书主持下为新朝创收的某种事业了。
至于萧关这边的兵备诸事,在迟迟未见敌踪的情况下,朝中依然是议论纷纷而颇有质疑之词了;甚至还有人暗中揣测此乃是某种分散和削弱新朝力量的谣言;只是看在他老都统的份上,才保持了断断续续的输供。殊不知,当初御驾从征的好些附从人马都被遣散或是缩编了。
但是盖洪对此反而是不可置否。虽然到目前为止,他每天派出去好几拨的探子和游哨,都未尝真正带回来西北方面大军进逼的迹象;但是这种悬而未决的威胁和危机感,却是随着时间的拉长而让他愈加烦躁和忐忑不安起来了。
所以,他只能退而求其次的选择重操旧业,与停驻在咸阳的赵璋进行有限的合作,以换取到对方暗中从南方大昌关所分润到的一些援助物资。最起码,那些精铁打制的农器和工具,在重新敲平磨尖了,也是不比制式军器差多少的装备。
而这么一场断断续续的落雪,却又让盖洪不禁触景生情一般的想起了自己当年的种种。也是这么么一场类似只能勉强盖住地面的薄薄大雪,却成为了压倒他这个在天灾人祸和繁重徭役下,苦苦煎熬中人之家的最后一根稻草。
然后当他替官府累死累活的服完漕河拉纲船的徭役,揣着嘴巴缝里剩下来的两块杂面饼子;归心似箭的往家里赶的时候,却只能见到因为长久失修已经塌陷的茅舍,以及带着诡异的表情冻死在唯一一床破烂铺盖里,抱成一团的全家老小。
然后就在那个冬天,他成为了举火持杖冲进官衙里,将尚且还是读书人却被人诬告写诗谤朝的黄王,从牢中解救出来的众人之一。然后无论他杀了多少官吏,又享受了多少富贵荣华,还让那些曾经身份尊贵的女子给自己重新生了孩子。但是死在哪个冬天里的家人终究还是不会再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