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38章 思子良臣诚可思(续)5500字,求表扬

唐残 猫疲 2983 字 6个月前

而光凭这一路上行旅和居民的穿戴气色,以及沿街建筑的整齐干净和新旧错落之间的商肆店铺摊贩,看起来相应人烟稠密和富庶繁华程度,就要比沿途经过的那些望要大邑更胜一筹的。

与之前他在江东三路所见过的那些战火蹂躏后,犹自疮痍处处的城邑市镇,仿若就是截然不同的两个世界一般的。这就是早年起于岭外的太平军,在短短数年光景中所打造出来的局面么?

然后,林千军又不自觉的为自己身为其中一员,而隐隐的与有荣焉起来。也有感而发出某种名物,难怪他曾经追随的张大将军,就算汇集了浙南的全部力量也无法与之对抗和抵挡的。

因为大都督府本身的存在,也代表了天下人渴求太平的景愿和众望所在,也顺应天地人心的大势所趋。林千军如此胡思乱想着,一边充满了期许等待着城内过来接洽的人员。

而在已经被迫中途清洗过多次的囚车之上,在经历了沿途诸多众生百态的反馈和互动之后,俨然有些瘫倒任锤和彻底弃疗意味,或说是死猪不怕开水烫式显得平淡无波、宠辱不惊的前检校侍中、渤海郡王、太尉高骈,也在努力睁大混黄斑驳的眼泡,打量着江陵城外的种种景象。

从这一路过来之后,他也算是见多了沿途的众生百态和反应纷呈;或者说是自从出京以后的戎马生涯多年,就在没有如此的贴近市井民生种种日常之态。但也让他这场充满了屈辱和羞耻的巡游之路,多少有了一些逃避现状的调剂和转移关注的地方。

至少那些贼军对他看管森严而约束很紧,但是至少在日常饮食供给上还是没有什么苛待和折扣的;甚至队伍还有一名随行的大夫,以防他在路上无端生病死掉之类的意外。

所以他除了在城邑里巡游时,例行被群情汹涌之下的辱骂和投掷污滥物件之外,在其他押运途中并不是那么的令人难受和煎熬交迫。中途停下来休息的次数也是颇为频繁。

甚至在一次歇息的庄子里赶上秋收后的社祭之日,不但那些军士得到了盛情款待;就连他这个囚徒,也意外得到了一碗不知道用什么肉做成的炖菜;却是风卷残云一般的吃了个干净,却又觉得之前多年以来吃过的珍馐佳肴,都未尝有如此美味怡然过。

当然了,从高骈被开始巡游的第一站丹徒城开始,地方百姓对于他的态度和反应,也是随着越发西向的行程,逐渐发生了微妙的变迁。比如,从当初江东境内的群情愤慨和深恶痛绝,到后来江西境内热闹纷呈的叫骂与震惊,再到湖南之地的惊奇与好奇。

而自从到了荆州地界之后这种趋势就更加明显了;似乎大多数人都很忙碌而行色匆匆,根本没多少停下来围观。对于他这个曾经名动天下的朝廷重臣反应,也不似当初的那么惊奇亦然,而更多只是一种偶遇当中的一时新奇,乃至干脆就被熟视无睹的忽略了。

这不由让习惯了一路上热闹焦点的高骈,未免很有些失落亦然的空无着落,但却又有不知所措起来。难道自己这么快就亦然被世人给遗忘了么?只是,在这么一路精彩纷呈和跌宕起伏过来之后,他也有机会在自己迎来生命的最后时刻里,好好回想了一番过往的点滴种种。

因此,此刻的高骈甚至也有那么点心情好好打量一番,这个多年还是宰相王铎坐镇的西南讨贼行营所在,如今却是作为天下炽烈的贼中后起之辈,作为巢穴和腹心的所在地。

说实话当他从揭开的幕布下打量江陵城外的第一眼,几乎以为是又回到了自己当任赴任时的扬州了。那时他还是那个一心报国想要对草贼斩草除根,却被朝廷忌讳而从镇海转迁淮南,正当是满心忧愤与夙夜难寐的“国家壁臣”高千里。

又是曾几何时开始自己沉溺在了,得以偏安一隅淮扬风物的繁华盛景当中;开始籍着醇酒美人、游宴唱和。在无数各色人等的环列奉承之下,努力歌颂和反复回味着自己生平的种种功绩和成就使然,一边冷眼坐观着窜入岭外的贼势,而暗自期许着朝廷重新改弦更张,祈求自己出山平定天下的那一天。

然而,他终究还是没有等来朝廷再度唯一讨贼重任的敕书,却是先行厌倦了在一众居心叵测而各怀心思的幕僚、属官和部将们,变着花样的趋奉之下无尽的游宴和夜夜笙歌的日子,以及夹杂其中层出不穷的勾心斗角和争权夺利的手段。

于是,他开始籍着清修道法为由,开始避开这些聚附在身边的纷扰和杂音;然后又享受起置身事外在幕后,而暗中通过不动声色的手段操纵和控制局面,在不沾染自己之手的前提下假以他人,剪除淮南镇的异己之声或又是炮制那些桀骜不驯之辈。

从某种意义上说,他已经成功实现了大部分的目标;无论是昔日酷烈一时的横暴之师,还是荼毒一方的草贼降军,或又是崛起于地方的豪雄之辈,都不得不在他的座下低头服软而驱使奔走如鹰犬。

所谓淮镇胜兵十万镇压东南的当世传奇和威名赫赫,无人不晓,无人不畏?就连接任镇海节衙的义兄弟周宝,也不得不卑言款词的自一江之隔的丹徒,往来不绝的送上各种时节问候之礼。

但他毕竟是堪堪与之比肩的一镇之主,而自己在左右人等的奉承和簇拥之下,却是有所忽略和漠视了这位昔日结义兄弟的感官和立场。兴许也就是在这时候,才在左右人有意无意的言语怠慢之间,与这位故旧开始生出嫌隙和争端来把。

然而他在清修道法当中左等右等,依旧还是没有等到朝廷的敕令;或者说是他暗中以退为进的权谋手段,在那些纷争不止手段竞出的朝堂人物眼中,不过是争权夺利之下的一点点外援和助力而已;也并没有他所想的那么要紧使然。

在对于这个浑浊世道和朝廷的满心失落之下,他也只能越发寄情与修道谈玄之中,以获得或长或短心境上的安宁和清净。然后他就无意间在大将俞公楚的举荐之下,遇到了那个落魄的道人吕用之,而一下子就引以为知己和忘年至交。

然后在见识了对方种种神通广大的异术和手段,又为之打造和投入了许多资源之后;自己所面临的局面也像是一下子就豁然开朗了。盘桓在岭外毫无动静的草贼大军,突然就大举兴兵而出,打破了宰相王铎所苦心罗织的诸道封锁网。

而随着王铎处置不力弃守潜逃的事发,导致了他所代表朝廷派系的倒台和崩溃;而重新掌握政事堂主导的宰相卢携亦是急忙想起了来了自己这位“国之壁臣”,而加官进爵宣为使相的任命接踵而至,只是为了围堵住肆虐江南的黄逆。

然而到了这一刻,他倒是不再那么的介怀于迅速讨平贼寇的功绩了。毕竟,若不是贼寇对于这天下的危害愈大,却又怎么能够体现得出彼辈方镇大员,在力挽狂澜与危难之际的破天之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