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吧,周淮安不由略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最后一个场外的变数也暂时不存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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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百里之外的曲阿城内,县衙之侧,由大户庭院改造而来的新设伤员安置地。
从伤兵忆苦思甜的自诉会上走下来的时候,王审潮犹自还沉静在某种莫名的情绪和氛围当中;说起来他见多识广而经历过许多事情,不该轻易为这些个人的遭遇和得失所打动;这纷乱的世上吃苦受累的人,意见多的令人麻木不仁了。
但是在听过这些形形色色的故事之后,他还是忍不住会去想,若不是当初自己在乡里的营生干不下去,又何苦带着兄弟背井离乡出来投军,以刀头舔血的代价谋求一个微薄的前程和转机呢。
或许自诉会上那些虞侯们说的道理,他意见有所感触和明白一些了;为什么这世上就容不得一处,让人勤恳踏实就能谋生的净土,哪怕是遇到了丰年,多收了斗,也依旧艰难让人活不下去呢。
这显然是直立者天下的朝廷出了问题,而让那些竭力夺走他们膏血,而依旧穷奢极欲的官宦、大户们,依旧死死的欺压在大多数人的上头。
按照那位虞侯所说的道理,这已经不是可以指望某一个或是一群有所良知的上位者,能够凭借一己之力或是朋党之能改易和动摇的,拥塞淤固到令人绝望亦然的现实了。
所以,如今已经到了不得不打翻朝廷在内的一切旧事物;让太平军再造一个让人有所指望,不那么欲堑难填的新官府和善待百姓的好世道,让微贱如蝼蚁之人也能过下去的全新之时了。
然后在临时的饭堂棚子下的人群中,他就见到了久违的身影,不由露出某种由心的笑容来。那是他两个弟弟王审之和王审圭,虽然同样身上多处包扎的严严实实的,但是从精气神看起来就没有什么大碍。
“大兄,俺们不用再冲三阵了,直接就是新卒。。。还发了一身应季的穿戴,瞧瞧这布头真是紧实的很,还有铁扣扎着呢。。。。新发了半个月的饷钱,足足六个足十大子啊。。在随营的供销车那儿,让人眼馋的好玩意可是不少呢。。”
脑袋缠得像个粽子,一边臂膀还裹缠了起来,却不妨碍满嘴塞满吃食而单手忙个不停的王审珪,见了他就迫不及待的连声倾诉道。
在他面前的小托盘上,摆着各自一只开了封的糟鱼和杂碎罐头,被用刀匕挖出来一大团来,夹卷在炉边贴烤焦黄的饼子里,大大的咬上一口再啃一口黄乎乎的沾酱瓜条,真是十分受用的模样。
“那老符呢。。你们可见过他么”
王审潮笑眯眯的看着他,不由又想起一个人来问道。
“老符我知道。据说是养了一阵子伤就自己离营走了”
一直插不上话的王审之,当即点头道。
“那真是不巧了。。”
王审潮不由叹息道,他还想劝说一下这位留下来;经过战阵上同生共死的经历之后,在这军中作为同乡也算有个照应的。
第三百九十六章铁骑拥尘红(中
丹徒城下的围城大营之中,来自城内守军的使者李师成,也在战战兢兢的打量着左右一路行来的情景。毫不掩饰的重重阵盘森严、层叠林立在一座座新旧土垒和高台左近;而被各种密如蛛网的壕沟、走道和胸墙、拒马给环绕和包拢起来。
而光是那些喊着号子扛着工具整行行进而过,后脑和鬓角都剃得光秃形同髡首的民夫、杂役队列,就让他犹自心惊不一;要是这些贼众所驱使的都是这么精神壮实的话,那真正的太平贼行伍又该是如何的凶悍气象呢。
他也算是个门第之后。曾祖乃是武宗朝曾任淮南节度使、位及宰相,也做过《悯农诗》三首而闻达天子的一代酷吏兼著名诗人——李绅;但也因为晚节不保的“吴湘”案,得到了“削绅三官,子孙不得仕”的处罚。
所以作为他的后人很快就家世衰弱下来,而沦为地方的普通人家。然后到他这一代只能在家乡靠士人身份去入幕,而得到前任镇海节度使高骈的提携,做了好几年掌书案出入的孔目官。等到高骈转任淮南,却又因故被留了下来。
然而,日进他所侍奉的这位周令公以年近七十的高龄,自任上以来就时常“溺于声色,不亲政事。”,诸事皆交给女婿杨茂实、薛朗、崔能之流亲信人等;又以儿子周玙专掌牙兵和募练新军“后楼都”。
他只是忍不住多劝谏了几句,结果就被“众望所归”的打发出来“窥探贼众虚实”,也就是很容易就给贼人送脑袋的勾当。尽管如此在某个理由的驱使下,他还是义无反顾的领命前来了。
他也就做好了心理准备,就如想象中那位史上名臣,满门英烈的颜(臬卿)常山(太守)一般,被押到洛阳城痛骂安氏贼首,而被钩舌肢解惨死;或又如死守睢阳张(巡)中丞,被反贼活活锯杀的下场。
怀着这种忐忑不安的心情,李师成被带到了甲兵环列引而不发的高台之上;又见了诸多顶盔掼甲或是粗豪、或是健硕、或是枭骏、或是睿毅、或是朗阔、或是精明干练的军将之间;那位被称为“入世妖僧”“妖法多能”的太平贼之首。
然后他彻底愣住了,不仅仅因为对方太过年轻;也不仅仅是对方明睿平和却威凛十足的眼神,更不是他那如同卓然不群、出类拔萃一般的身姿和形貌。
而是那种无论身处何时何地,都仿若是皓月俨然群星之上的超然气度。或者说,是在在举手投足之间都有一种仿若是在运筹帷幄、指点江山的错觉。
然而,就是这么一个人物令朝廷寝食不安而几欲招安不得;却又兴兵逼得堂堂镇海节度使以下,诸多官吏军将只能坐困城中而一时无法可想么。
“来者何人,所为何事。”
一名年轻的将弁目不斜视的当下喝声道。
“某家、某家镇海节衙下孔目官李师成,敢为这阖城生民百姓而来;愿请得贵属稍稍退让方寸之地,以为城中收敛尸身之便,也免去日后疫情所害。。”
然后,李师成才回过神来,有些结巴的连声道来。
“时下两军交兵死伤各论。。这满地尸骸一旦败坏生疫,那就不是一城一地所受其害了,是以还请。。”
“可以,一箭之地內,许以城中自敛;一箭之外,自有我军收拾。。”
居于上首的对方,却是毫不犹豫的应道。
什么,这样就可以了?,李师成不由愣住了。预期当中的刀斧加身的威胁呢?群贼之下的辱骂嘲笑、威逼利诱,与自己舌战不屈、痛骂贼首不过,旋即慨然当场就义的过程呢?;怎么什么都没有了。难道我遇到了一个假冒的虚贼头么。
若是这么轻易就达成所愿了,那自己出来时写下千字遗书,再与泣号不已的家人诀别,又拜托故旧关照和顾看家中的作为,岂不就是成了某种徒劳无益的笑话了?,他一时心中就变得空荡荡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