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然就是之前驻守在城中的草贼将校们,此刻却是被剥光了衣甲袍服,而蓬头垢面的仅以单衣暴露在犹自料峭的初春寒风中。然后,就见他们在挣扎扭动之间被逐一的按倒在地上,而由大嗓门的太平士卒宣读起相应的“杀人越货”“残害士民”“掳占女子”的一系列诸多罪名。
这些被强令召唤前来观礼和见证的城中士民代表人群,才像是是炸了窝一般的禁不住大声的喧嚷起来了;温宪也不由露出一番恍然大悟的表情来;看起来这些太平贼还有点意思,居然想要通过惩处和斩杀这些前任驻守草贼中的作奸犯科之徒,来行那颇为粗浅横暴的收买人心之术。
而恳求他一起前来的东主更是露出某种释然的表情来。既然对方有所收买人心的意图和隐隐长期经营下去的打算,那接下想要来投其所好而获得礼遇和善待的行事,无疑就要令人更有把握和信心起来了。他不由再度对着温宪露出某种恳切的表情来。
这时候,那些被宣读完罪名而松开了勒口的罪徒,也不由此起彼伏的用尽最大气力,在闪亮高举的刀锋之下,凄厉和嗷嚎着叫喊起来:
“饶命。。”
“我不服。。”
“凭什么。。”
“你不能杀我。。”
“老子死也赚到啊。。”
“虚和尚,你万万不得好死。。”
“老子到了地下也要找你十八辈的祖宗。。。”
。。。。。。。
然后,雪亮的刀光齐齐落下,殷红的血光像是此起彼伏的涌泉一般的相继喷薄而出。
而亲眼看着这些一团团斩首留下的血花在地绽放之后,一直在搜罗和检索记忆储备的周淮安,也终于发现正好有这么一首应景的《满江红·登黄鹤楼有感》,不由酝酿着情绪开声缓缓朗诵道。
然后,温宪就听到清朗如日明净天空的声音,从楼阁上绕梁而下又变成了令人顿然屏声静气当中的字字句句:
“遥望中原,荒烟外、许多城郭。
想当年、花遮柳护,凤楼龙阁。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
到而今、铁骑满郊畿,风尘恶。
兵安在?膏锋锷。民安在?填沟壑。
叹江山如故,千村寥落。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
却归来、再续汉阳游,骑黄鹤。”
然后,这首词字被站在楼上的太平军士卒,用扩声的铁皮筒子逐一的传递着吼出去之后;顿时又被聚集于台下的太平将士往复高声唱诵着,霎那直冲云霄而上撞碎震散了晴空之下些许低积的云霭,又随风越过了城墙绰绰约约的传入了江夏城中;
更别说是那些聚集在台上,各种惊色惶然和骇然失色一片的人群当中;已经被人给推挤着不由自主一屁股坐在地上的温宪,霎那间的轻慢和讥嘲之意依然是荡然无存,而只剩下口中的喃喃自语:
“国家何其不幸。”
“朝廷何其不争。。”
“竟至如此胸怀的人物流于贼中呢。。”
而在高台之上,
“你觉得这首词子尚可呼。。”
周淮安转身对着另外一个人道。
这人生的剑眉阔脸看起来颇为精神,只是一副谁都欠三分的不讨喜表情,而显得与在场气氛很有些格格不入。却是当初混在朝廷使者队伍当中,又被逮出来的意外收获曹全晸之子曹翊。
虽然他身处腐化堕落的官军阵营当中,却也属于有胆有识一类的存在,居然敢借机来太平军中窥阵,只是运气不好被猪队友给暴露了,而成了阶下囚而已。
当然了,相比那些被扣下来之后,根本不用动刑和多加逼问什么,就各种自行脑补出许多可怖遭遇,而几乎是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出使“同伴们”。他在言行上就显得很是硬气,眼光也是相当的不错而嘴上毫不留情的。
因此,周淮安刻意叫人把他带在自己附近,时不时的撩拨和刺激他,以官军和朝廷角度进行评价(嘲讽斥骂),也算是一种变相的以人为镜。
这次出阵也把他带了出来,也是藉此钓一钓鱼看看有没有人会自投罗网来救他,顺便刺激一下他爹曹全晸的反应,毕竟对方还是目前太平军直面的主要对手之一。
“词是好词,句是佳句,”
对方却是表情复杂的犹豫了一下才道。
“膺景与物,舒志展怀足以后世传唱一时。。。”
经过这段时间的打磨和接触,曹翊已经不想当初那么苦大仇深和交涉生硬了;不过就算被周淮安拿各种丰富的常识和经验当面打击的多了,显然他还是不放过任何一个言语上冷嘲热讽的机会,而又有些嘴硬的连声继续道。
“只可惜词者堕在贼中了。。未免污了这番拳拳报效功名的蕴意。。”
“却也是个被自己身给局限的。。”
周淮安不由嗤嗤有声的笑了起来,心中却微微惊讶了一下。
这首词子虽然比不了前几首的经典,但好歹可是出自后世那位大名鼎鼎的岳飞、岳武穆,在北伐中原前夕所做的寄望之词,因此其中肯定是有类似的心意寄托。
这曹翊还不愧是朝廷老牌宦门世代,而号称父子祖孙皆进士出身的一代家风渊源;他居然可以感受到其中隐含的别有韵意啊。
这时候,负责镇压城中的霍存也过来报告情况,于是这场颇为仓促的黄鹤楼之行,就此算是告上了尾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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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江夏对面就是沔州的汉阳城,虽然城中尤是一支义军别部占据着,但是对于治下的控制力相当有限,以至于就在近郊城外,犹有官军和土团活动的形迹。
所以在太平军水师再度出发之后,就已经有人迫不及待的冒险撑船渡过长江而去。
因此一直在关心着大江前沿各部草贼动态,身为江西招讨使兼天平军节度使的曹全晸,很快就在寄邸的安州安陆城中,得到了相应的消息和记录。然后亦有人在报告和分析着相应的情形
“据闻大衙内就在那个贼首的身侧,终日精锐卫士不离左右,这处出行在外更是如此。儿郎们虽然折损了好些个,始终无法接近半分,更别说饲机救人了啊。。”
“万岁山前珠翠绕,蓬壶殿里笙歌作。他这是狐狸尾巴总算露出来了么。。天家的九重宫阙岂又是那么好进的,还是在太液池的万岁山上召对和饮宴。。这岂是等闲臣子的可以受到的礼遇。。”
“而依照他的年纪,或许是在幼时随尊长进宫拜见过前代圣主也未可而知啊,这下关于他身世的揣测范围就一下子大为缩小了不是。。”
“何日请缨提锐旅,一鞭直渡清河洛。这是有北上东都廊括中原之志啊,节帅镇防淮南与山(南)东(道)之交,首当其冲不可不防啊。。”
“防什么防,太平贼迟早想要北上,这又不是难揣摩的事情;而黄逆肆虐江东之后,难道就不北上攻淮了。。节帅最少也要面临其中一路的。。”
“节帅,某以为太平贼多以岭人为众,尚且不耐北地霜雪就能与刘节制攻掠往来,只怕是开春之后道途初通,山南道亦是危亦。。须得早做决议啊。。”
“有什么好决议的,眼看着太平贼首虚氏溯江而上,就是一副要与黄逆合流之势,难道单靠我等一镇人马,就能够独立支应么,还是以唇亡齿寒之意尽早取得淮南镇的协力。。才是当务之急啊。。”
说到这里,曹全晸的麾下幕僚们,却是在一时间争执不下起来。然而面如铜色饱经沧桑胡子灰白的曹全晸,却是不为众人所察的重重叹了一口气。
一方面是叹息他命运多坎的长子曹翎,但至少他是忠于王事就算现在死了,也是安的其所而不辱门楣;就怕草贼拿活着的人来做文章,而攀诬和构陷道自己这边的干系,比如私下暗中与贼通之类的猜忌之言,那才是最大的麻烦啊。
另一方面,则是随着对方身后背景可能存在阴影和干系,愈发显山不露水的逐步显露出来,他反而是心中越发的担忧和不安起来;眼看着这区区一个虚贼首,可能牵涉到朝堂和前代天子的故事,就算是他身为国朝征战多年的宿帅,也不免要惶惑起来。
难道已经有人预见到朝廷未来的局面亦是难以为继,而提前在草贼之中开始有所布局,而想要行隋末国初的代立之事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