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目前太平军通过接管其中抛荒闲置的无主之地,征收和抄没那些罪恶昭彰或是敢于反抗义军的豪强大族田产,基本上掌握了其中的小半数;而得以收聚流民和贫户建立起来一个个大小片区的屯田所来。
至于剩下的其他地方田土宅产,则是在“三支队”初步清理和摧毁了地方乡村的豪强大户等上层,以及胥吏无赖闲子等旧有残余,让余下的乡民百姓重建起自治自决的新秩序之后;又在乡里、市镇一级委任名为“乡官”的基层职务,对其进行间接治理和履行定期征收调发的职能。
因此,除了那些直接在户曹军事化管制之下的屯所和营田区之外;这些大大小小的乡官可说就是太平政权在最基层执行力的保证了,差不多相当于基层组织下限的小头头。而他们则带领着若干治安、户籍、税赋等想干的办事人员,掌握着乡里一层的行政职能,并间接影响和控制着更下一级那些乡村所在。
而且,与过往官府胥吏们可以自行招募编外人员的做法和传统不同,基层的办事人都是经过短期速成被统一培训出来,再通过不同的部门所属分别指派到他们手下下的。因此,倒没有那么多的旧日弊端和陋习的残留,反而是在日常里构成隐隐然相互监督制约的局面。
另外,还有定期流动其间的供销(商贩)系统,和巡回往来的推官(简易司法)系统,以及普查队随机抽取式的例性走访和实习训练制度,在将来的一段时间之内已经足以维持下去了。
虽然无法说彻底禁绝那些私心贪念的存在,但是在这个一切都因陋就简的时代,大致造就一个相对公平和透明的环境氛围或者说统治秩序,却是是不成什么问题的;毕竟目前还是在太平军政权崛起的上升期当中。
只要是稍有点常识的人都不会为眼前的蝇头小利,而忽略了体制内长远的前景和可能性。而乡官同样也是安置那些太平军伤病残疾退役老卒的最好去处,所以目前从结果和成分上说,还是相对比较单纯而具有一定活力的。
当然了这些乡官的存在,目前主要还是安排在太平军势力控制力较强,或是建立的统治秩序比较稳固的重点和要冲区域内。
目前的岭西、湖南境内,还有好些虽然处于太平军的地盘之内,但控制力相对薄弱或者说军事力量投放不便的偏远地带、山地和边缘区域;就没有刻意委派乡官过去充当得不偿失的消耗品,而暂时保持了原有的基本格局,而“唯听以钱粮照旧”而已。
当然了,在废除了朝廷加征和地方官府摊派,豪强胥吏巧立名目追加的,绝大多数苛捐杂税、常例虚耗之后。太平军政权目前留下来的税赋大项,无非就是在广大乡村里,按照《太平田亩制度》下以田产种类成色来合计的田赋(广大乡村);
而在城邑和市镇、港口里,则按照(成年)人头和户等征收的户丁(税)钱;以及市场中商品交易和过境时产生的除陌钱(市税)与过钱(关税),总共三个大类而已。
至于其他的山泽税、杂税课、架间税、青苗钱、平稍钱,乃至竹木、盐、酒、茶等专卖的加征都一并废除了。当然了,太平军政权自有如此作为底气所在。
一方面是相对简明的行政体系下,没有那么多体制内外的亢余人员要养。另一方面,则其他经济来源上的多元化和丰富性。
因此,事实上除了粮食和特定物资的生产,需要必需保持在基本安全水准上之外;其他项目在太平军政权当中所占据的收益比例,其实是一直在稳步下降当中的;原因很简单,太平军政权从一开始就有着,这些传统项目之外的大宗收益和相对稳定进项来源。
比如,以广州和潮循为核心的垄断性工矿场坊的综合生产体系;还有广州和交州自古以来所具有巨大对外海贸利益和海内物产转口生意所带来的重重加成;再加上事实上掌握了主要城邑和市镇之间,大多数主要民生项目和大宗需求的供销体系;
事实上,通过这些掌握的渠道和经济命脉,太平政权想要在暗中不动声色的吸血起来,简直是不要太容易的事情。根本不用像传统的而封建官僚和豪强大户那般,直接行那吃相无比难看的强取豪夺、盘剥略尽或是敲骨吸髓之事。
毕竟,作为一个有着上千年经验和超前眼光的超越者,不懂得在种田之外别出蹊径的开源创收和兴业增产,而要去死扣这点广大古代人口中扒拉出来的衣食,那也未免太过丢人现眼了。最起码,后世有得是现成的工业体系方向和因地制宜的海外贸易发展前景,可以作为参照和利用一二才是。
而有着这些额外创收来源的补充和支持,太平军甚至可以拿出部分收益来反哺和补贴地方生产;而无需像是过往历朝历代一般的,需要以亢繁的成本而低效代价,维持着一支相对庞杂的官僚、胥吏和白役群体。而把征收上来的资源,都加倍浪费在了层层过手的亢长输转周期当中了
因此,只要不至于过分的穷兵黩武和竭尽民力以为驱使,并能够持之以恒的将《田亩制度》中的原则,大致不偏离太多的坚决贯彻执行下去,就此改变心存犹疑和不安的民意,广收中下层士民百姓人心也是迟早的事情。
正在如此盘算和思虑着,周淮安就听到外间再度传报;前往押送粮草物资前往饶州道贺和示好的曹师雄很快就回来了,还给周淮安带来了一个意外的访客。
依旧是歌舞升平而在冬日里不减多少繁华似景的扬州城中,满身污秽与恶臭的高越,步履蹒跚的随着人流来到了节衙之前,望着熟悉的邸门卫士,不由有些情之所至的嚎啕大哭起来。
他真是太不容易了,为了逃过那些草贼过筛一般的搜杀,以及对方上自发举起起来的各色草头武装,所乘火打劫摆下来的关卡;他可谓是绞尽心思而险死还生了好几次,才得以一路蒙混过来最终逃到了尚未沦陷的润州地界。
然而,沿江这些敌我难辨的地方官军们,他也都是在不敢去找和寻求帮助了。因此严寒的天气下,他只能混在那些污臭冲天的流民当中,且行且走的用沿途搜罗来的一切东西包裹身体。
为了逃避流民当中那些强梁、恶霸之辈的掳掠,以及沿途冒出劫夺他们的乡土匪类,他只能装疯卖傻一般用牛马遗落的秽物,将自己从头到脚涂抹的全身都是,以挨上几下打为代价换取对方的嫌恶和厌弃之。
然后在丹徒的时候,他也曾一度想过要求见驻所当地的镇海军(浙西)节度使周宝。毕竟,此公乃是高令公的早年结义兄弟兼做直至盟友;作为令公的信使他也曾经数度往来府上。然而还没等他上前有开口表明身份的机会,就差点儿被节衙栏栅前那些不耐的卫士,给活活的打死当场。
最后高越从废弃的沟渠当中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丢到了三颗门牙而变成了破相的豁嘴儿,手臂也被打折了。最后他只能身上仅存的两片银扣带之一,贿赂了看守京口江上浮桥的守吏,得以步履蹒跚的回到了江北的扬州地界。
高越情不自禁的哭声,也终于引来了出入节衙的某位书办小吏的注意,只见他停下脚步来不由有些吃惊的喊道:
“这莫不是高三郎君么。。你怎么变作了这副模样了啊。。”
“正是在下,个中真是一言难尽啊。。”
听到这句问候,高越有不免悲上心头想要再度嚎啕大哭一场,却又强忍眼泪回应道。然后他仔细打量了对方不禁咦了下。
“你不是崔(致远)纪史么。。怎么变成了这副打扮的了。。”
“却是我多嘴冒犯了王上,已被贬为门下吏以赎过了。。”
有着一口地道洛音的崔致远却是无奈叹然道。
继而有这位作保和证明身份,高越也如愿以偿的从偏门被带回到了熟悉的节衙后宅当中。而在这时候,他已经失去了半边的耳朵,好几根脚趾连同小半脚掌被冻坏溃烂起来,全身上下也长上了许多青紫发黑的冻疮。
因此,当他重新洗梳干净又吃饱喝足整整睡了一天一夜之后,才在暖床的婢女怀抱中被给人重新唤醒过来,却是觉得全身无处不酸无处不痛的起不了身来。然而对方的一句话却让他马上浑身激灵着挣扎起来。
“令公想要见你。。”
然而,在雪后的天光下他一路被引着行来,只见正当大兴土木的淮南节衙之中,已经很有些物是人非的味道了;至少原本许多熟悉的面孔都已经不见了;
但是他毕竟还是高骈曾经所看重的子侄之一,所以在一番苦等久候了大半天之后,他终于被有过数面之交的吕用之,给引上了高令公停居修身的紫云阁。
然而,第二天就有消息传出来,因为忧伤劳心之故,高令公原有的宿疾——风痹之症突然加重;而刚从覆灭的军中逃回来,却又因为不明因由触怒了高使相的子侄高越,更是失宠之下给赶出了扬州城,放逐到了楚州去做了一名州下镇扼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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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江陵城中,撇去招安事件的后续影响,周淮安依旧在按步就帮的听取,来自广府的例行政务报告:
“岭西境内新收得稻麦四万一千又五十六石,豆薯瓜菜两百九十一万斤有余,主要源自桂、环、融、柳、富、贺几个较大的州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