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李翰屏终于等到了他功成归还广府之期,也得到了朝廷新任的安南都护兼静海军节度使曾衮,继西原蛮之后兵败身死的消息。他只觉得一时心中百感交集的矛盾异常,而又充满了悲凉哀伤之情,而整整一天一夜闭门不出,得以赋诗一首以抒心怀。
“南荒不择吏,致我交趾覆。联绵三四年,致我交趾辱。
懦者斗则退,武者兵益黩。军容满天下,战将多金玉。
刮得齐民疮,分为猛士禄。雄雄许昌师,忠武冠其族。
去为万骑风,住为一川肉。时有残卒回,千门万户哭。
哀声动闾里,怨气成山谷。谁能听鼓声,不忍看金镞。念此堪泪流,悠悠颍川绿。”
因为令他十分悲凉的是朝廷何时已然衰微到,只能任凭这些犯上作乱的草贼,来越俎代庖式平定地方和收复疆土;又无比哀伤的是仅仅在短暂光复之后,就陷没在交州的那些忠臣义士。
更感伤和忧叹草贼此番的征南功成,直接夺取和割裂了朝廷在南疆的大义名分;进而攫取其富产之利以赈济民生,令岭外百姓愈加不思国朝制度了。
而一想到这一切的一切,都是自己将要亲自面对的虚某人所造成的结果,怎么能不令他满心愤慨与无奈;却又不得不为恩主提出的朝廷大局着想,而须得继续与之虚以逶迤的周旋下去呢。
“李先生,春明楼已经到了”
在前方引路的巡禁队头目谦声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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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在城中的另一些地方,比如留守司的府衙后方,也有一些小心谨慎的身影分奔而出,进而在穿街过巷变装之后,又迅速消失在某一处的外郭城门里。
在林言的担保和护送之下,作为朝廷密使的李翰屏,亦得以光天化日行走在广府的大街上;
只是他望着熙熙攘攘往来络绎而售卖、邀揽声不绝于耳的街市景象,心中却是微微的感触和伤怀,这副繁华景象是否能够再度归于朝廷治下,就看自己的此次之行了。
他乃是当今门下侍郎、集贤殿大学士,兼礼部尚书、同平章事、封荥阳郡侯的宰相郑畋,追随多年的资深门客兼老幕属。散受从四品太中大夫之衔。
这次为了方便他携书招降贼众,不但给出正儿八经的十几份空白告身和一封敕命,还临时追加了他一个正五品下的秘书省左丞官身,以增强相应的说服力与背景。
他可还记得,作为朝中颇有远见卓识的鼎柱之臣,在两年前黄逆率领的草贼占据岭南,而要求朝廷封其为天平节度使之时。圣主与群臣商议,自己的恩主就曾建议姑且授黄巢为岭南节度使。
然而素与之政见不和的宰相卢携,当时却正倚重淮南节度使高骈为外援,而辩称道:“高骈才略无双,淮南军更是天下精兵,而且各地军队就快到了。我们又何必惧怕一个小小毛贼,让各地军队离心呢?”
然而郑畋却庭辩:“黄贼因饥荒而起事,靠钱财聚集军队,所以能从江淮起兵,席卷全国。而国家太平日久,兵将忘记了战争,所以各地都闭关不敢出战。若以恩德来免除罪过,等到丰年,黄巢部下想回家,军队离散,黄巢边成了砧板上的肉,这就是兵法所说的不战而屈人之兵。如今不靠计谋取胜,而靠着军队攻打,我担心国家的担忧不会了结。”
但是左仆射于琮又进言曰:“岭南出产宝物,富甲天下,如果交给黄巢,国家财源就枯竭了。”圣主心里也指望高骈并不舍岭南宝货,于是同意了卢携的提议,下令宰相们商量起草诏书。
然而郑畋再谏曰:“贼军百万,横行天下,高骈消极作战,无意消灭贼寇。国家的安危全靠我们,您依靠淮南军,我不知道结局会怎样。”
卢携当场大怒,拂袖欲去,结果不小心把袖子甩到砚台里而污洒了宣麻纸。圣主得知后怒道:“宰相互相谩骂,如何为天下表率。”便罢免了二人的相位。郑畋被贬为太子宾客。
直到半年前,才因为草贼肆虐江南之势再起而连陷数道,恩主郑畋才以先见之明的一一印证而得以招还复相,主持应对草贼之乱的财计和军国诸事;而他千里迢迢辗转海路的奔赴南下岭外,也是其中的重要一环。
按照临行前,刚刚重新宣麻入阁的恩主郑畋耳提面省的一番交代;
如今贼势甚大而掩有岭外为根基,与过去那些流走不定因食聚散的流贼游寇今非昔比,只怕东南诸道军事荒弱都难免一番糜烂情形了;因此迫切需要他在岭南冒险衔命入贼的招抚手段,来替朝廷和执政宰相在天下战局之外,重新打开一番新局面来。
此为釜底抽薪和断其后路之策,而其中的关键和要紧之处,就在与那位善于治理手段而使草贼后继不断的妖僧渊玄。既然朝廷鞭长莫及之下亦是无力攻伐和剪除之,那就姑且以官爵名位笼络和安抚之,至其与黄逆离心离德就是功在莫焉了。
但是当他辗转数千里海陆抵达广府之后,却发现当地的情形却远要比自己预期的更糟糕;那些草贼居然已然在岭南之地开始圈地屯田了,当地百姓也在苟且得安的情况下默认了草贼的统治。竟然完全没有他想象当中水深火热而民怨鼎沸,或又是纷乱不止而流离奔亡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