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要向西原蛮借兵么。。”
一个声若洪钟一般的嗓门在旁响起,却是前桂管经略,如今的安南副都护兼营田度支使李瓒。
“这可是饮鸩止渴的下下之选啊。。”
西原是唐代对后世广西左右江地方的统称。自朝廷在岭南设置羁摩州、县、峒以来,以当地酋长世袭官职,称作土官。
其中左江一带的宁明、龙州、崇左、扶绥等地为黄峒地,右江的天等、靖西等地为侬峒地(一度把我大宋广南路搞得鸡犬不宁,而成就了狄青功名的侬智高之乱就出自于此),此外还有金氏与韦氏、周氏等大部各据一方;这几支土族大姓与其他许多大小部落,一起被统称为西原蛮。
而这西原蛮可不是什么善于之辈,因为夹杂在南诏与大唐之间的干系,常年相互侵攻之余也时不时的四出寇掠;也是长期以来安南都护府势力范围内,时叛时附时战时和的最大一股不安定因素;当初南诏蛮能够攻入安南而陷没交州,也是这些西原蛮部落乘势作乱为发端的。
虽然现在的西原蛮,已经在十数年前被收复交州的高骈顺手清算过一次,好几个大部都因此一阕不振才得以消停至今;但是依旧架不住整个交州乃至宋平城中,比比皆是被引南诏兵屠戮、残害过的苦大仇深人家。
一旦引西原蛮为助力的消息走漏,他这个用朝廷名分大义扯虎皮做大旗的节度留后,很容易就成了千夫所指而令立足未久的根基重新动摇。就连那些麾下的本地士卒,也有很大程度上会背弃而去。
但就算是饮鸠止渴,他也不得不把这杯苦酒给强吞下去;如果不借力这一把的话,内外交困之下的他基本也就没有将来可言了;究竟是埋骨在这暑热湿瘴的南荒之地,还是功成名就的闻达于朝廷,就看最后这一搏了。
只能相信广府那边的草贼也是竭尽了全力,才得以派出这么一支善战之师,如果他们都覆灭在这里的话,不但地方再无余力反抗;也许日后光复岭东、岭西就可达到事半功倍之效了;因此,哪怕眼下付出一些迫不得已的驱虎吞狼代价,也是无可奈何的事情。
送走了有些不欢而散意味的李瓒之后,他如此鼓舞和坚定着自己,在一份书信上盖下了自己入手尚未捂热的都护银印。然后又对着召集而来的左右吩咐道:
“多派人手盯住城中那些豪门。。警惕其异动。。”
“可鼓励城中市井举告之,以抄没家资十之二三为酬之。。”
“并使人在街市上广为宣扬,草贼所过之处皆剽抄酷烈。。”
“大户豪门亦抄家没族,而黎庶百姓毫无幸免。。男女皆掳于军中奴役,村邑尽成焦土。。”
一片肃杀而市面萧条、行人绝迹的交州大罗城中,街头巷尾已经是不可抑制的传言纷纷了。
“这是官军打回来么。。”
“这是来自广府的草贼旗号啊。。”
“这怎么可能,草贼的阵容会比官军还要雄壮?。。”
“迎战的兵马根本冲不动阵脚就败下来了。。”
“那个当初袭破城外大军的安大胆,脑袋都被人砍下了挂了杆子啊。。”
“随他出阵的那数百世家子弟,更是一个都没有回来了。。”
“难道这大唐的天数要变了,随便来一路草贼都这么难缠。。”
“那我等又该怎办啊,难道继续从贼么。。”
新任的静海军节度使兼安南留后的曾衮,也端在门楼里面无表情的听取着前方探马传回来的敌情。噩耗,噩耗,除了噩耗还是噩耗,就连他派出城去试探敌势的几只骚扰部队,都被人给损兵折将的打了回来。
而且那些草贼备弩极多而箭发如雨,且行伍阵列深得章法而次地分明;所覆之处死伤累累而几无谯类。幸存者皆称,怕不下东南之地大名鼎鼎的江淮弩手、宣润弩手、浙西弩手,或又是岭南白弩兵、西川弩士之流;如果不是还有河上水运的优势,只怕是连退回来报信的人都不落下了。
但是这种河面上往来的水运优势,也不见得能够持续多久了,因为随着那些草贼满载辎重的河船抵达,居然也像模像样的用附从的当地土团,给组建起一只临时的水军来。虽然成军仓促,还没有什么主动攻击的能力,但是用作拦截和警戒河面的存在却是绰绰有余了。
站在城头上甚至可以看到他们他们甚至收集河船,搭建了数道横跨朱鸾江的浮桥,来调动人马和征集物,还用变相的阻断了可能来自上游方向的船运和支援。这就让夺权后始终将重心放在整合交州城内势力的曾衮,不免有些一筹莫展而坐困城中了;
原本以为击败了城下那些土团联军之后,短时之内安南地方大乱之下,再没有可以与之抗衡的存在了;正好方便他逐一的梳理内部而整合军伍;在慢慢收复和平定安南全境,向朝廷报捷和讨取追认的名衔,就像是当年高令公所做过的平南方略一般。
但未曾想到夺权过程固然容易,但是要想收拢和归附这些交州城内外的豪强势力,将它们变作可以支使和运作的力量,却费了比他预期更多的时间和功夫。其中既要有辣手处置异己的果决,也要善用武力威胁和震慑的手段,更要进行利益交换的妥协;更别说他那些盟友也不是完全一条心思,而需要进行权衡和安抚,乃至满足他们各自的利益诉求。
只是也未曾想到那些被他杀鸡儆猴式铲除的大姓豪族余孽们并不甘心就此认输,竟然会在走投无路之下向盘踞在广州的那些草贼求师借兵;更未曾想到居然还让他们真的借到了外援;在他原本预期当中,那些草贼已经大部北上而没剩下多少余力了;
因此,他还做过收复安南全境之后,沿着“天威遥”继续向北攻略,以光复扈管、桂管之地,乃至全取广州都督府境内,以获得更多兵员和财赋来源的远期规划呢。于是,这突然介入的意外因素,就让十拿九稳的局势就一下子子急转直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