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三旺并不是个蠢笨之人,甚至还比寻常人多了几分机灵。事到如今,他也醒悟过来,林家的面之所以能这样勾人,必定和这纸包里的东西大有关系。
林香莲,是想要他替她去下药害人。
如果是往常,他赵三旺必定想也不想就拒绝了,但是眼下却没那么容易了。
只要不吃林家的面,每到半夜他的身子就难受的无法入睡,骨头里面都在发痒,想要抓又抓不着,腿软的连地都下不了。身子一阵冷一阵热,就像打摆子一样。这样总要折腾上一个时辰,才会渐渐好起来。
那一个时辰,简直生不如死。
如果不听林香莲的,那她往后就再也不会给他吃面了。那如同下了地狱一般的滋味儿,他想起来就打寒战。
再也吃不到面,他该怎么办呢?
赵三旺紧紧捏着那个纸包,手心里的汗甚而将纸浸透,烂掉了。他在床上翻来覆去,心底天人交战着。
恍惚里,他眼前突然浮现了那天晚上,嫂子请他吃饭,易家院子里其乐融融的场景,一忽儿又变成了易峋替他出头,撵走了里正赵桐生的景象。
他将手捏的越来越紧,满脸都是泪和汗,易家的人对他有大恩,他不能害他们。
他爹在世的时候说过,人穷不能志短,做人要有良心。没了良心,那就和山里的豺狼没啥分别了。
是的,做人要有良心。
赵三旺紧咬着牙,呜咽着,迷迷糊糊睡了过去。
当天晚上,一家子吃了晚饭,秦春娇帮着母亲收拾了碗盘,才从厨房里出来,就被易峋拉到了他房中。
秦春娇被他拉的踉跄,才进门,易峋就把门插了。
秦春娇红了脸,她猜着易峋想干什么。
果然,易峋将她抱了起来,在床沿上坐下,把她轻轻放在了膝上。
秦春娇没有动弹,乖乖的任他抱了,直到坐下来,才撒娇埋怨道:“你这是干嘛啊?娘还在外面呢,也不怕让她看见了笑话。”
易峋浓眉微挑,眸子里映着她的身影:“娘才不会笑话我呢。我不抓紧了,待会儿你回了房,就再也不会出来了。”
现在,两个人都忙,白日里一整天都见不着面,晚上如果再不能亲热一下,那也太憋屈了。
打从刘氏来了,她每天晚上都和她娘黏在一起,好像把他这个男人丢到脑后了。
以前,她偶尔还会在他房里过夜,现在就连想亲亲抱抱都要瞅机会。
这让易峋更加的心痒,就像偷吃,越吃不着就越想要。
他的孝期为什么还要有半年?如果成了亲,两人就能光明正大的睡在一起了。
如今可好,秦春娇的娘在眼前,她变得十分拘束忸怩,什么也不敢干了。
秦春娇听他竟然自作主张改口喊娘了,脸上一红,心里却甜甜的。易峋搂着她的细腰,按在自己的怀里,她咿呀了两声,没有说话。
两个人依偎在一起,易峋便把油坊里的事,当闲话讲给秦春娇听。
白日里的活实在太重,饶是易峋,也觉得疲乏。但搂着怀里娇软的小女人,他便觉得这所有的辛苦都是值得的。
秦春娇听说了赵三旺的事,心里总有种怪怪的感觉,赵三旺的体力不支和林家面摊似乎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她将心里的疑惑讲了出来,勾着易峋的脖颈,问道:“峋哥,你说这里面会不会有什么关系?林家的面摊连日涨价,有钱的也算了,三旺可是什么家底儿都没有,也天天去。你之前给他的工钱,我看差不离都送进林家人的口袋里了。”
易峋也觉得奇怪,好吃的能勾人魂的面,他可从没见过。
别说没见过,甚至连听说都没听说过。
赵三旺今天的情形,的确十分诡异。
易峋沉吟了片刻,又望见秦春娇那双明亮的眼睛,正一瞬不瞬的望着自己,满是疑惑,似是等着自己给解答。
他莞尔一笑,在她唇上咬了一下,说道:“你别想那么多了,明儿见了三旺,我问问他。”
秦春娇应了一声,便依在了他胸膛上,有她的峋哥在,她相信没有什么解决不了。
易峋抚摸着她的背脊,眸子却渐渐深邃。
林香莲,不是又在干什么见不得人的勾当了吧?
赵三旺拖着疲沓的步子,朝着村口林家的摊子上走去。
他现在一天不吃林家的面,骨头里就发痒,痒的钻心。一整天也没有什么精神,干活拿不出来力气,只想躺在床上睡觉。
打起呵欠,就眼泪鼻涕一起流。
他也觉得哪里不对劲,然而却管不了自己,每天一醒来就像游魂一样,朝着林家摊子飘过去。
林家的面越来越贵,但是他还是得吃。
林香莲在他身后,扬声喊道:“赵三旺!”
这一声,像是把赵三旺从梦里打醒了一样。
他愣怔怔的站住,回过头来,咧嘴一笑:“香莲妹子。”
林香莲其实并不比他小,但是村里人都习惯的这样喊她。
林香莲一步步的走了上来,脸上挂着浅浅的笑意,她说道:“你要去买面吃?”
赵三旺点头:“是啊,打算吃了面再去干活。”
林香莲在三步之外停了下来,她看着赵三旺,轻轻说道:“我跟你说个事,往后啊你就不用买了,我家的面你可以随便吃,好不好?”
赵三旺呆了呆,说道:“这咋好意思呢?”
林香莲笑的甜美:“没啥不好意思,但你要提我办一件事。事情办好了,往后你要吃多少,我都随你吃。”她话语轻轻,带着蛊惑之意,仿佛一块诱人的夹心糖,明知道里面不知裹着什么,却让人忍不住的想要伸手。
赵三旺干咽了一下,说道:“你要我办啥事?”虽然明知道林香莲只怕是没安好心,但这条件对于眼下他的而言,实在太过诱人。
林香莲眸光闪闪,笑的格外开心。
易家的油坊,打从今日起便正式开工了。
因为刚开始干,活也不多,易峋只叫了同村的赵三旺和丁虎来帮工。
易家哥俩在秦家的老房子外放了一挂鞭炮,屋子上悬着一块崭新的匾额,油漆味儿还尚未散去。
村人听见动静,都聚拢过来围观。
有识字的,一个字一个字的念着:“易家油坊,这易家哥俩竟然开间油坊!”
围观的村人,便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这易家兄弟两个真是有本事,油坊那是随便啥人都能开的?榨油可是门手艺活,你瞧咱们这左近,除了宋家集子上有两间油铺子,哪儿还有油坊?”
“我说他们当年买秦家的破房子买亏了,原来是拿来干这个了。你们说说看,人家咋就那么有本事,啥都干的起来。”
众人有的说人家祖上积德的,有的说人家天生就能干的。一干妇人,不免嫌弃起自家男人来:和人家比起来,家里那个真是窝囊材料!
就有一个大声说道:“你们说的都不对,依我说啊,就是人家媳妇儿找的好。你瞧,打从人家峋子讨了春娇,春娇的小生意做的有多红火,一天流水说出来下吓死你。眼下又开这油坊,用的也是人家的老房子。我看着,这春娇妹子,就是个命里旺夫的福星!谁讨了她,谁家就要发达!”
众人听了都是一怔,他这话虽略有牵强之处,但秦春娇自打进了易家的门,日子确实一天比一天好。别的不说,她在村口的小摊子,买卖兴旺的情形,可是大伙都看在眼里的。
当即,一群人都纷纷附和起来,再也不提秦春娇命苦没福的话了,竟都说起她有福旺夫。
所谓时来顽铁生光辉,一个人一直走背字,突然好那么一星半点儿,旁人会酸会妒,但你彻底发达了,人就只剩下羡慕和仰望的份儿了。
村里这些人,再不说秦春娇是丧门星了,一个个倒是都悔的肠子青,当初怎么没看出来,好上门提亲,把这旺夫的福星娶到自己家来!
也有不服气的,刻薄说道:“她既然有福,自己的命咋那么苦?当初卖到城里个人当奴婢,弄得不成了又被卖出来。近来听说,她那个老子又被人毒死了,她前儿和峋子去县里,就是办那官司去了。”
说这话的,就是村里的媒婆王氏,一个长嘴婆娘,冬日里在河边洗衣跟秦春娇口角了一场,一直记恨在心。
王氏在村里名声不好,这话才出口,众人便都嘘她。
她汉子也在看热闹,脸上挂不住,便揪着婆娘回家,嘴里还骂骂咧咧道:“有你什么说处,四处搬嘴弄舌,还不回家做饭!”
赵进也在人堆儿里,看了一会儿,咳嗽了一声,提脚走了。
之前易家打的器具,今儿有着落了,原来是用来榨油的!易家的女人在村口摆摊子卖吃食,他们家男人又开了油坊,让这家子再这么着下去,姓赵的在村里还怎么立足?他要赶紧去和赵桐生商议商议。
易家人没功夫理会村人各异的心思,都忙着油坊的事情。
原本,若只是榨油,其实没必要大张旗鼓的开油坊。但易峋心里有个计较,等将来生意做起来了,自己也要开一间铺子。秦春娇曾跟他提过一两句,想开一间卖豆腐和糕点的杂食铺子,这倒与他的心思不谋而合。总给人供货,销路是攥在别人手里。眼下是没有办法,但总不能一直这样在人屋檐下头。
当初和盛源货行签合同时,他便留个心眼,没有说死只给他一家供货。盛源货行对他的榨油买卖不怎么放在心上,只是想留住他的皮子买卖,所以对文书上的漏洞也就视若无睹。
易峋筹谋着,等自家的招牌起来了,名声出去了,也就再不愁卖了。
油是个贵价的吃食,又人人离不得,做好了就是一辈子的金饭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