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1.第七十一章

秦春娇的小车前头,立刻排起了长龙。

有人就说道:“这糕便宜还好吃,我要买几块带回去,给孩子和我婆娘尝尝。”

另一个说道:“这糕的品格,都够的上进城里的童记点心铺了。三文一块,真是捡了大便宜!”

还有人说:“你们不晓得,这小姑娘就是京城相府里出来的……”

秦春娇含着笑,一块块的给他们包着豆糕,董香儿在旁收钱。

果然一切都如她所料,林家没有预备配着吃的干粮,食客们是吃不饱的。咸汤配着微甜的面糕,是最相宜不过的。

这糕里用的是豆渣和黄面,白面放的较少,本钱也低。三文一块,其实不算便宜。但是在林家那天价面的衬托下,便宜的就跟白捡一样。

她在相府里听那些爷们读书,也学到了许多词儿,其中一个叫做避其锋芒,再有一个就是为我所用。

减了豆腐脑,因为同是汤水,多做豆腐和千张,和林家的生意不相冲,这就是避其锋芒。

而豆糕正好填补了林家没有干粮的缺,这就是为我所用。

秦春娇从小就知道了,遇上逆境,哭闹抱怨或者咒骂都是无济于事的,只能去顺应改变逆转。

林婶儿几乎气怔了,她还没明白过来咋回事,那些食客就奔到对面的摊子上去了。

林香莲满脸阴沉,看着对面的情形,将单薄的唇咬的几乎出了血。

瞧那秦春娇满脸春风的样子,她只觉的自己眼睛被扎的生疼,自己辛苦做的面,反倒给她当了陪衬,成了她卖糕点的依托了!

这口气,让她怎么咽得下去?!

林婶儿在旁自顾自说道:“算了,反正咱们钱也赚到了,不是人人都吃她的糕,但是必定要买咱们的面!”

林香莲阴沉着脸,没有接话。

她不是十分在意赚钱不赚钱,她就是想要秦春娇死!

怎么样,才能弄死她?!

也灌她一碗汤面条,把她变成自己最听话的奴才?

这主意,好像不错呢。

林香莲想着,脸上笑得扭曲。

日落黄昏时分,一道清瘦的身影出现在了地平上。

赵有余戴着浩然巾,穿着一袭天青色丝绸深衣,外头照着一件大氅,慢慢踱步往家走去。

他这一袭衣装,价格可是不菲,然而京城里的读书人就流行这个穿戴。家里既然要他功成名就,总得投些本钱进去不是?

明儿书院休沐两日,他便回家来看看爹娘。

这是面上的说辞,心底里他想瞧瞧挂在心头上的女子。

至于那个未过门的宋小棉,他早已不知道忘到哪里去了。

回到家中,赵太太见儿子回来,十分高兴。因赵有余早早送了封信回来,她已经张罗下了一桌子菜。

吃饭时候,赵太太不住的给他夹菜,赵秀茹缠着哥哥讲京里的见闻,听他说起给带了一盒京城脂粉铺子里的胭脂时,她欣喜若狂。

赵有余看着桌上的饭菜,却有些食不下咽,母亲做的饭菜固然丰盛,却及不上京里的精致。

他进了京,跟那些城里的同窗在一起,才惊觉乡巴佬进城是什么感觉。

他痛恨自己的出身,连带着也嫌弃厌恶这生养了他的乡村和土地。

总有一天,他要扬眉吐气的离开这里,带着那个女子一起。

吃过了饭,赵太太给他收拾褡裢,赵桐生把儿子叫到了堂屋,问了几句话。他瞧着儿子清瘦了些,倒是显出斯斯文文的样子来,是个读书人的样子,再没有地里刨食的泥腥味儿了,既感到欣慰,又有些失落。

赵桐生说道:“你瘦了些,读书废脑子,衣食上可别吝惜钱。家里既然送你去,就是供得起你。”

赵有余答应着,没有多说什么。

赵桐生停了停,才问道:“那东西,可带来了?”

赵有余自怀里掏出一个纸包来,递给赵桐生,说道:“爹,这药材可金贵得很,叫她们省着些用。每次一些些就够了,不要下狠了。”

赵桐生黝黑的脸上泛出了些红光,笑道:“我晓得,每次都叮嘱她们。你是不知道,打从有了你带来的药材,生意可比以前好了不知多少。我琢磨着,这东西既然大补,咱家自己能不能吃?不用你那朋友白给,咱家出钱自己买。”

赵有余脸色微变,他说道:“爹,这东西是拿来给家里做生意的。实在太昂贵了,咱们是吃不起的。”

赵桐生连连点头,呵呵笑着:“爹晓得,就是随口说说。”

赵有余没再说话,只静静的出神。

这东西,也是来的稀奇。

他也是气血方刚的男人,又正当这个年纪,独身在京里难免有熬不住的时候。青楼太贵去不起,就有同窗引他去了个暗门子。

那儿的姑娘长得着实一般,但有一个稀罕物,就是这包药。吃下去行事,你能瞧见最心爱的人儿。

他试了,果然如此,从此一发不可收拾。

然而那事后的空虚,却也让他痛苦不已,不管如何只是春梦一场,假的就是假的。

再则,他渐渐发现这东西的可怕之处,能让人销魂蚀骨一样的上瘾。

好在他沉陷的不深,很快脱身出来了。但这东西还真是好,用对了地方,就是世上最好的灵药。

恰好赵桐生发愁林家两个傻瓜女人的生意赔本,他便把这东西交给了赵桐生。

当然,这件事赵太太一无所知。

易峋擦洗了身子,将水拎出门倒掉,他本想找秦春娇说话,但走到门口,见门缝里光线全无,晓得这母女俩已经睡了,只得作罢。

他走回房中,盘膝坐在床畔,想起白天在宋家庄的事情,不由出了会儿神。

他们早先和山里的几户人家说好了,按一斤五文钱的价钱收购茶油果。这东西在山里是极贱的,几乎没有任何用处,下果子的时候,山里到处都是。山民收了,也只是拿来喂鸡喂猪。如今见有人竟然肯花钱来收,当然乐得开了花,没二话都答应下来。但因眼下不是时节,山民手里也不是很多,那些人家见易峋收的多,便答应帮他收拢。于是今天,易家兄弟俩便进山去收货了。

生意谈的倒是顺当,没有任何波折。但谁知,收了茶油果出来,却在宋家庄碰见了董香儿的男人李根生。

他是认得李根生的,董香儿出嫁的时候,李根生来下河村迎亲,大家伙都见过。

这男人一见了他,两只眼睛通红,咬牙切齿的大骂他无耻,仗着有钱勾搭霸占人妇等粗话。

易峋起初莫名,稍后便明白过来,李根生说的是董香儿,他在怀疑自己和董香儿有染。这闲话,下河村里稍早也有人说起,只是易家的人都没怎么放在心上。毕竟,这世上最不缺的就是看不得别人好,四处瞎嚼舌头的闲人。然而这话,却不知道被谁传到了宋家庄,被李根生听了去。

李根生也曾悄悄到下河村看过,没见董香儿和易峋怎么样,倒是在和易家的媳妇秦春娇一道做起了小买卖。

然而在李根生这种小肚鸡肠又没见识的男人眼里,易峋如果没有占了董香儿啥便宜,他能情愿出钱让一个和自家没什么相干的女人去做生意?

他还听说,那个秦春娇和董香儿好的穿一条裤子,只怕就是自家男人跟董香儿睡了,她也睁只眼闭只眼的不在乎。更甚至于,这皮条说不定就是她拉的。

难怪董香儿那婆娘不肯回来,原来是找好下家了!

李根生满腹窝火,只觉得自己头顶甚绿,然而他是个连窝里横都不敢的怂包男人,他听说过易峋的名声,并不敢来下河村闹事。今儿不期在宋家庄撞见了易峋,自谓是在自家地头上,胆子肥壮起来,上前揪住易峋打闹。

易峋并不是个喜欢多费口舌的人,又见他上来厮打,向旁一让推了他一下。

他武艺精熟,李根生哪儿是他的对手,当即便摔了个四仰八叉。

李根生是个浑人,就嚷嚷起来,说什么奸夫上门殴打亲夫。

李家人闻讯而来,又带了些亲戚邻居。

易峋和易嶟虽解释了,说是村人的闲话,子虚乌有,但李家人正在火头上,心底里又有另一把算盘——董香儿总不肯回婆家,如果拿住了她偷人的把柄,那就有说道了。李家人听不进去也不想听,那些来帮手的人,胳膊肘总是朝内的,当然都帮着李家。

两厢里说不通,就动起了手。

别看李家人多势众,但不过是些寻常的乡下人,易家兄弟只凭双拳四手,倒还占了上风。

那些人里,有几个愣头小子,一时气冲上头,动了刀叉。易峋一个不留神,才在右眼下划了一道。

最后,还是宋家庄的里正赶到,驱散了他们,并告诫易峋易嶟,往后再不得踏入宋家庄半步。

也就是因为闹了这一出,才耽搁了回程。

易峋并不大在意能不能再去宋家庄,那山宽广了去的,离了宋家庄,还有别处能收茶油果。

他倒是担心,这件事传入了秦春娇的耳朵里,她会怎么想。

易峋不大待见董香儿,受不了她那个燥脾气,但秦春娇和她要好,他不想伤了她们之间的和气。

秦春娇在村子里也没什么好朋友,好容易有个能说上话的人,他不想就这样给伤没了。

他不想把这件事告诉秦春娇,也不愿说谎哄她,所以才会那个样子。

然而方才吃饭的时候,秦春娇好像不高兴了。她从小就是这样,体贴人但也爱多想,他本想再跟她说些什么,她却已经睡了。

易峋淡淡一笑,吹熄了灯,在床上躺了下来。

月光如水,洒在了男人身上,没过多久他便睡熟了。

隔日起来,秦春娇忙着预备今天出摊要卖的东西,暂且将昨天夜里的不愉快忘了。

今天她打算多做一些豆制品,所以要比昨天忙碌的多。

刘氏烧了一家子的早饭,也走到仓房里帮女儿的忙。

雪白的豆浆过滤出来,用卤水点了,结成一块块的,又放在模具里压瓷实了,随着水多水少,嫩豆腐老豆腐就这么出来了。

至于千张,则是另一种模具里出来的。

做好的木框里,垫着纱布,倒一层豆花压一层纱布,再用一块大青石头压上去,将汁水压干净了,底下的豆花也就成了泛着豆香的淡黄色千张。

豆子在一边踏着蹄子,为了免它贪吃黄豆不干活,眼睛是蒙上的,但这豆香味儿依旧撩拨的它蠢蠢欲动。

董香儿过来时,看见这一幕,有些惊讶,问道:“妹子,你今儿咋做了这么多豆腐?竟然还有豆腐皮!”

秦春娇擦了一把额上的汗,微笑道:“昨儿晚上我想过了,既然现成的饭食让林家截了客,那咱们不如就在这上头下些功夫。左近几个村子,谁家不做饭?咱的生意,绝对错不了。”

董香儿不由深深叹服,昨天晚上她还在发愁,这生意往后怎么办?今儿秦春娇就想出法子来了,这进过城的人,果然有见识!有这么个能干聪慧的妹子,她心里也自豪。

然而想到这儿,董香儿又有些不安,两人生意做到现在,所有法子主意都是秦春娇想的,自己除了淘些力气啥也没做。

力气谁没有,然而做豆腐却是门手艺,不是谁都能干的。自己,好像没帮上她什么忙。这三成分子,拿的实在心虚。

秦春娇没想那么多,她说道:“三姐,你来帮我合面蒸豆糕。我昨儿瞧了,林家只有浆面条,那玩意儿吃不饱的,那些食客们少不得还是要买些能顶饥的东西。”

董香儿高兴起来,答应了一声,就跟她进了厨房。

刘氏瞧着这两个年轻姑娘,兴高采烈的商量着做买卖,也是稀奇的紧。董香儿的事,她听说了,唏嘘不已。女人如果嫁坏了,那可真是毁了一辈子,自己不就是个好例子?她能及早脱身出来,也算是一件幸事了。

秦春娇将白面、黄面合着豆渣揉了,一起上锅蒸成了糕。

豆渣是做豆腐下剩的废料,黄面有黏性还有细微的甜味,这般出来的杂粮糕成本既低,口味还好。

等糕出锅了,她便让刘氏和董香儿各尝了一个。

董香儿连声赞叹:“这糕真好吃,松软甜糯,都比得过上好的点心了,真瞧不出来是豆渣和黄面做的。”

刘氏却说道:“就是糕子口味淡了点,怕客人还要就咸菜吃。”

秦春娇却抿嘴一笑,点头道:“就是要这样。”

易峋站在门口,看着娇俏小脸上的俏皮模样,真想伸手去捏上一捏,可惜一屋子的人,他什么也干不了。

刘氏瞧见了易峋,便跟董香儿说道:“香姐儿,帮我把早饭端出去,快吃了你们好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