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9.第五十九章

易峋坐在京城胡杨街的一间茶楼大堂上,面前摆着一壶茶水一碟油酥卷。

他面色淡淡,望着门口街上来往行人,端起杯子轻轻抿了一口。

店里的伙计也是啧啧称奇,这位爷近来几乎每天都来,一壶茶水一碟点心坐上大半天。要说这爱泡茶馆的,不是富贵闲人每日无事,来听两句评书,就是爱弄嘴皮子的来这儿找人扯闲篇儿。但这位爷是个生客,以前从没见过。他既不听说书,也不跟人扎堆闲话,更是什么也不打听。每天就是这样,来了往大堂正中间一坐,点心茶水上了,就盯着街上的行人。总是要过了晌午头,才会回去。

好在这位是个有钱的主儿,茶水要的上好的,赏钱也不吝啬,伙计们也都乐得奉承。

街上,一人一马忽然拨开了熙熙攘攘的人群,在茶馆斜对面的相国府门前停下。

易峋的眸子一闪,将手中的杯子轻轻放下,看着那人下马,进了对面的朱红色大门里。

一连四天了,相府里每天都打发人到下河村秦春娇的小摊子上去买点心。

易峋可不信,那里面的哪位小姐太太稀罕乡下小摊子的点心,日日打发人来买。

稀罕的不是点心,只怕是人。

那位公子哥儿,对秦春娇还是没有死心。

自打苏梅词在下河村露了一面,易峋面上虽然没提,心底里却极其的在意。后来,有天他出门晚了些时候,出村时就见一人鲜衣怒马往下河村而来,在秦春娇的小摊子上买了点心离去。

秦春娇什么都没跟他说,似乎只当那是个寻常客人。但易峋心中却起了疑,他在相府门前连续盯了四天的梢,果然见那厮每日都是这个时候从外头回来,进府时手上也总是提着一个食盒。

他倒也能在摊子上拦住那人问个究竟,甚至不准他上门,或者不许秦春娇再卖点心给他。但是,那小摊子是秦春娇的心血,他看的出来,她对她的小生意十分看重,自从她有了这件事,每天的精神都比以前好了许多。

所谓和气生财,若是随意在她的小摊上闹事,那谁还会来光顾?他不想只因为这种事,就毁掉她的辛苦。

易峋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个心胸宽大的男人,他甚至巴不得秦春娇的小生意做不成了,回到家里天天就对着他一个人。然而一想到她如今每天快活的样子,他就软了心肠。

秦春娇以前在相府里的事,就像他心头的刺,在苏梅词再度出现之后,更时时刻刻的扎着他。

以前的事,他可以当成一阵风过去。但若是往后还有人来抢他的妻子,他可不会姑息手软。

秦春娇是他的女人,更是他的心头宠,他不会对她怎么样,但是以外的人他可就不会客气了。

京城苏氏,那又如何?

易峋看着相府门头上高高悬起的匾额,脸上掠过一层冷意。

秦老二哼着小曲,走路带风的回到家中。

家门是虚掩着的,他一脚将门板踹开,大模大样的走进房中,对着床上的刘氏坐了下来。

刘氏蒙着头躺着,根本不想理他。

之前秦老二把她打重了,养了这将近一个月才勉强捡回一条命。如今的秦老二在她眼中,已经和恶鬼差不多了。

秦老二将一包东西撂在桌上,伸脚踢了刘氏一下:“别装死了,有钱了,去给老子打酒!”

刘氏适才也听见当啷一声,她抬起身朝桌上望了一眼,桌上果然扔着一包铜钱,拿粗麻绳穿好了的。

这个规格是按数穿好的,一串一百枚,五串便是足足五百钱,是半两银子。

那人,正是秦春娇的父亲秦老二。

秦老二灰头土脸,灰白的头发上还粘着不少草叶。他向着林香莲狼狈一笑:“老林家的丫头啊,我就是路过这儿,一时内急在这儿出恭,没啥事。”

林香莲眼珠一转,顿时温然一笑,说道:“秦叔说啥呢,您是来看春娇姐的吧?咋不进村呢?”

秦老二倒是不敢说来看秦春娇的,只含糊其辞道:“我不是来瞧她的,我要去上河村,真就是路过。”

林香莲一步步走上前来,向他笑道:“二叔,我知道您的,虽说您当年把春娇姐卖了,可也是为了她好不是?进了大户人家,锦衣玉食的,不强过在家里受穷?说起来,您也是疼春娇姐的。”

她这两句话,真是颠倒黑白。

秦老二当初把秦春娇卖给相府,纯粹是为了还赌债和贪图身价银,这样的话连他自己听着都心虚,林香莲倒说的煞有介事。

他没有吭声,不知道这妮子打什么主意。

打从刘二牛送了信儿,秦老二倒是想来找女儿女婿,然而刘氏怎么也不肯答应跟他一起来,还发疯了一般的阻拦他。这个被他拿捏控制了一辈子的女人,这会儿不知哪根筋不对了,拼命的和他作对。

他气急败坏,手下没了轻重,把刘氏打的吐了血,躺在床上下不了地。

秦老二可不希望她死了,毕竟他就这么一个女人,她死了不止女儿那边没了戏,自己也没了伺候的人。

那段日子,他不得不去借钱给刘氏治伤,每天端汤熬药离不了人。等刘氏好的能下地了,也耽搁到了眼下。

刘氏不肯来,他便想着自己先来打探一下消息。

走到下河村外,却又畏惧起了易峋,便缩在这芦苇荡子里,去不敢去,回又不甘心,进退两难。

正躺着发呆,一只篮子从天而降,砸在他头上,这才把他砸了出来,碰见了林香莲。

林香莲看他不说话,继续微笑道:“二叔,您老人家不知道吧?春娇姐如今可有本事了,她自己张罗个吃食摊子,卖豆腐脑和糕饼点心,生意可红火了。每天峋哥出去,她就出来做买卖,不知赚了多少钱,村里人都夸她能干呢。”

秦老二眼睛一亮,问道:“你说,春娇自己张罗的摊子?峋子不在家?”

林香莲点了点头:“是啊,峋哥这一段都忙着,几乎天天都不在家。那摊子,是春娇姐和香儿姐一起张罗的。”说着,她又笑道:“二叔,春娇姐如今出息啦,您咋不找她去?她和峋哥都那么能干,您和我婶子就等着享福吧。”说着,她上前拿回了提篮,又道:“叔,我还得回去烧饭,先走了。”言罢,她迈着轻快的步子离去了。

有些话,点到即可,说穿了反倒不好。

秦老二站在原地,摸着下巴咂摸着这事儿。

他不敢去找秦春娇,只是因为畏惧易峋,但易峋不在,秦春娇自己又能挣钱,那事情就不一样了。

既然是他女儿自己赚的钱,那孝敬她老子娘,总没啥不行的吧?再说了,就像林香莲说的,当初他是把她给卖了,但不是这样,她能有那几年好日子过?虽说是丫鬟,相府里锦衣玉食的,那不比寻常人家的小姐还尊贵些?

想到这儿,秦老二的底气越发足了。

他整了整衣裳,出了芦苇荡子,朝着下河村口走去。

但才走到路边,秦老二又迟疑起来,路上人来人往的,若是秦春娇不买账,嚷出来她已经被他卖了,事情就棘手了。

秦老二不是没有脑子的莽夫,不然他这些年无赖浪荡也没叫人打死。他思忖了片刻,就走到路边一株大树底下藏了身形,等着秦春娇收摊。

看着那小摊子人来客往的热闹场景,以及一枚枚铜钱落入秦春娇手里,秦老二真是眼热的不行——这丫头果然是出息了,这半天功夫她得赚多少钱?

哼,还不是多亏了自己把她送进了相府,把她历练出来了,不然她能有这份能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