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双眼微红,连忙低下了头去,软软的问道:“我说错话了,让嶟哥哥生气了?”
易嶟只觉得有些烦躁,他以前怎么没发觉,无论大小事,这林香莲动辄就哭,小家子气的让人难以忍受。
然而,他到底是个大男人,不会和一个哭哭啼啼的女人一般见识。
易嶟叹了口气,压下满腹不快,说道:“我不是生气,但是春娇才回来,你同我说也就罢了。要是哪天说走了嘴,跟村里人也说起,对春娇的名声不好。”
林香莲心中不以为然,暗暗腹诽:她当年进城的时候,怎么没想过对名声不好?肚子里虽这样计较,嘴上却不敢说出来,只乖巧的点了点头,说道:“嶟哥哥说的对,我记住了。”
两人说了几句话,那刘大夫从屋里走了出来。二人连忙起身,林香莲迎上前去,问她母亲的病症。
刘大夫将方才的话说了一遍,又说道:“这些日子,注意给病人保暖,你这屋子也忒冷了些。再有,多弄些好的吃食,病人须得补补身子。”说完,就坐在桌前写了药方。
林香莲收了方子,说道:“多谢大夫走这一趟,留在家里吃了饭再去罢。嶟哥哥,也吃了饭再走。”
刘大夫瞧这样子,竟是不打算付诊金了,脸色顿时垮了下来,正想说些什么。一旁易嶟说道:“不必了,我先送刘大夫回去,待会儿还要替林婶儿抓药,就不吃饭了。”说着,替她把诊金付了。
这乡间大夫出诊,主家少不得要款待一顿饭的。今日是十七,照例要吃一顿饺子,刘大夫本意是想留下吃了午饭再走,但看这家的境况,饺子怕是端不出来了。他嘴上虽没说什么,眼神里却忍不住透出了鄙夷的神色来。
林香莲为人敏感,顿时察觉出来,心里十分的不舒服,低了头走到一边。
易嶟从她那儿要了药方,引着刘大夫出门,解开骡子,先将刘大夫送了回去,又照方抓药回来。
此刻已将近晌午时候,林香莲正在家中烧锅做饭,见易嶟回来,便说道:“都这个时候了,嶟哥哥还是吃了饭再走。”
易嶟说道:“不用了,春娇在家做好饭了,我就不打扰了。”说完这一句,将药包留在桌上就出门去了。
林香莲透过窗子,看着易嶟骑着骡子飞快离去的身影,似是迫不及待的回家。她心中颇为不是滋味儿,像被刀捅了一般,不由自主的将手里的抹布死死的拧紧。
不就是嫌弃她家穷么?穷,就该被人看不起?穷,就该被人处处为难?
家里穷,又不是她的错。凭什么她就该四处看人的白眼?秦春娇一样也穷,为什么人就能对她高看一眼?自小她就被秦春娇压一头,人人都夸她漂亮大方懂事,自己就是个跟在秦春娇身后的可怜虫。
好容易她走了,本以为自己的好日子就要来了。她已经打算好了,等易峋出了孝,就托村里的姑婆去说和。谁知道这节骨眼上,秦春娇竟然又回来了!她回来倒也罢了,却偏偏又缠上了易峋!
凭什么所有的好事都落在她秦春娇头上?!凭什么同样的人,命却差这样大?!
林香莲的心底涌起了一股前所未有的恨意,激烈的令她自己都吃惊莫名。
正在她出神的时候,门外忽然有人高声喊道:“林婶子,香莲妹子在家吗?”
林香莲连忙擦了把手,走出来,果然见一圆脸少女,手里挽着一只竹篮子,立在大门口。
一见来人,她有些惊讶,说道:“秀茹姐,怎么这会儿过来了?”
那名唤秀茹的少女将手里篮子向前提了提,说道:“今儿不是正月十七吗?我娘叫我送碗饺子过来。”
林香莲将她让到了屋里,那少女把篮子放在桌上,将盖子揭开,里面果然是一碗热气腾腾的饺子。
订阅率不足你会看见这句话门边正坐着一个挎着篮子卖干胡桃的小贩,被这盆水惊的跳了起来,实则身上没淋多少,却也揪着那妇人吵嚷,硬要她赔偿。
那妇人平日里是个最泼辣不饶人的性子,今日却因心情甚好,竟没和这贩子计较,随意给了几个钱,便打发了他去。她自家转身回到屋中,张罗着开业。
这妇人姓陶,是个积年的寡妇,街上人都称她作陶嫂子。
自打她三十那年,先夫亡故,她便在这弄堂里开了间茶棚子,明面上卖些茶水点心,底下也做些拉纤说媒,买卖使女的勾当。
陶婆子将门大开了,扭身向屋里人扬声说道:“今儿可是开年头一天,且瞧瞧你们运气好坏!有好人家来将你们挑去,你们也就出了火坑,过好日子去来!”
屋里炕上挤着个姑娘,小些的大约十二三岁,大的也有十□□了,被外头灌进来的穿堂风吹的一齐缩了缩脖子。
中有一个小姑娘,听了陶婆子的话,不以为然的小声嘟囔:“什么好日子,无过只是想从我们身上多榨几两银子罢了。芸香姐姐可是从相府里出来的,不一样到了这儿?”
芸香独个儿坐在角落里,双膝并拢,一双葱白的柔荑就放在膝上,安静柔顺。她身上一袭半旧的湖绿色比甲,下头是条挑线裙子,皆是相府里穿出来的家常旧衣,隐隐绰绰的显露着底下青春曼妙的身段。
她的脸是特意妆点过的,擦了一脸的白粉,以至于有些看不出底下的肤色,但那描的细弯弯的翠眉,倒是透着灵动秀气。一双杏仁眼圆润的可爱,黑白分明的眸子,眼角却又微微上挑,带着一股子天然的媚意。红润饱满的菱唇,姣好的唇形,让整张脸都娇艳起来。
她在屋中坐着,让这黑漆漆的屋子都仿佛光亮了许多。
陶婆子走到芸香面前,仔细打量了一番,嘴角泛出一丝满意的笑意。不愧是相府内宅打发出来的,真真是极出色的人才。她儿子今年要说亲,偌大一笔银子,就要从这妮子身上出来了。横竖相府的大夫人说了,只要把这不知高低、痴心妄想的狐媚子撵出去,随自己将她卖到何处,连身价银子也是一并赏了的。
陶婆子想到此处,身上一阵松快,回身将那几个适才议论的姑娘打了几下。那几个女子怪叫起来,屋中倒热闹了几分。
芸香安静的看着这一幕,走到如今这一步她已然认命了。孰是孰非,谁的谋算,都不重要了。老太太、大夫人、王姨娘、大少爷的脸在眼前一晃而过,又归于寂灭。她低着头,望着墙角正结网的蜘蛛出神。
日头升起,已陆续有人来陶婆子屋中相看物色。
先来的是个三十来岁的妇人,穿金戴银,瞧着便是好人家的出身,身后还跟了个小丫鬟。
陶婆子见着她,两眼放光,迎上前去,嘴里寒暄道:“刘家太太,家里缺了使女不成?”
那刘太太点头,将眼睛在屋中扫了一圈,就定在芸香身上。
陶婆子见她瞩目芸香,便卖力夸赞起来:“太太您今儿运气好,这女子可是相府老太太屋中使唤的婢女。因她年纪大了,要打发出来。您瞧这容貌,这姿态,规矩也是人家里调教好的,再不用学的了。您带回去,就是家中待个客,也是脸上有光的事。”
那刘太太却是个精明的,剜了陶婆子一眼,冷笑了一声。这婆子当她傻呢,这等富贵人家的内宅婢女,可都是极有体面的。若不是犯了什么事,怎会沦落到这等地步。瞧那女子的眉眼,就不是个安分的。她是来买使唤的下人,可不是弄搅家精回去闹心的。
刘太太没有再看芸香,另买了个十三岁的女孩子回去。
陶婆子并不放在心上,依着芸香的姿容,自有识货的人来。
日上三竿,人也越发多了起来。陶婆子屋中有个相府打发出来的美人,这消息不胫而走。买人不买人的,都跑来凑热闹,瞧新鲜。
里外三层,竟将这屋子门前挤了个水泄不通。
无数双目光都落在芸香身上,有好奇的,有鄙夷的,有嫉妒的,有饱含色欲的,亦有那带着些寡淡同情的。
人群里指指戳戳,议论纷纷:“这女子当真个好模样,不知哪个有福气,花些银钱带回去受用。”这是个男子的声音。
“福气?霉气还差不多!好模样有什么用,中看不中吃的。瞧这副骚媚样,怕不是早就不干净了!”这是一道女子的尖刻嗓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