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第五十四章

她原名秦春娇,是京城郊外三十里处下河村人。站在她跟前的青年,名叫易峋,同是下河村人。易峋长春娇三岁,在村中因是比邻而居,又年纪相仿,自幼一起长大,便是世人口中的青梅竹马。到了那情窦初开的年岁,两人情愫暗生,彼此有意。然而秦春娇却在十五岁那年,被父亲做主,卖去了相府为婢。这一走,就是三年。

三年的时光,不短不长,却足够改变许多东西。

易峋不知想起了什么,神情忽然冷硬了几分,吐出了两个字:“走了。”便走到一辆独轮推车前。

秦春娇打眼看去,却见那车上堆着许多熟好的皮子,没有言语,跟了上去。

易峋也望着秦春娇,有些不解。

世间女子,不是都爱打扮么?村里那些姑娘媳妇,看见路边有开的艳丽的花,也会采下来插在发髻上。

何况,她也并不是不爱打扮。

他还记得,她十四岁那年,村里一位大姐出嫁。大伙都跑去看新娘子,那户人家也不算有钱,没什么像样的妆粉,新娘子脸抹的雪白,唇抿的血红。但即便如此,从新娘家出来时,他还是自她眼里看出了一抹艳羡的神色。

出来之后,她不知在哪里撕了一角红纸,在唇上轻轻擦了一下。

只是那么一点红色,就为她的脸添上了一抹媚意。十四岁少女的脸庞,宛如含苞的芍药一般的娇嫩艳丽。

那份美丽,一直印在他的心里。

如今,他有能力给她买胭脂水粉了,她怎么一点儿没有高兴的样子?

易峋心中这样想着,不由问道:“你不喜欢么?”

秦春娇笑着摇了摇头,说道:“峋哥买给我的,我很欢喜。”

易峋却不以为然,她这样子分明只是在敷衍。

易峋微一琢磨,心里大致明白过来。秦春娇是在京城相府那富贵窝里待过的人,是开过眼界的,什么好东西没见过,没用过?哪里会把这小铺子里的脂粉放在眼中。

她必定,是嫌这东西不好了。

如此一想,易峋心下了然。尽管有些不痛快,倒也能够理解。

秦春娇看见路边一处山货铺子,心念微动,扯了一下易峋的衣袖,含笑说道:“峋哥,我想去那铺子里看看。”

易峋自然没有二话,同她一道过去。

这所谓山货铺子,顾名思义便是售卖土产山货的店铺,但除此之外,也卖些日常杂货,从白糖盐巴的调料到针头线脑,零零碎碎,无所不有。市井妇人们没事之时,也爱来山货铺子逛逛,想着兴许能淘到一两件稀罕物。

秦春娇踏入这山货铺子门槛,只见高高的柜台,后头是一排货架,塞着粗布、火折子、钮扣子、绣花针、小孩子的虎头鞋等物件儿,地下挨着墙一溜的粗麻袋子。袋子敞着口,堆着冒尖儿的黄面、绿豆面子、火红的干辣椒等物。各样气味儿在铺子里杂在一起,就和世间寻常的山货铺一模一样。

守柜台的小伙计眼见进来一对男女,容貌出众,就不由多看了两眼,随口招呼了几声。

秦春娇在货架子上看了一回,挑了一排长短不同、粗细不一的绣花针,几团各色的绣线,一个石榴包针插。她本想再要些红糖,但想到这玩意儿就是女人吃的,完全是给自己买的,也不好意思张口,便也索性算了。

恰在此时,易嶟也找了来,埋怨道:“哥,春娇,你们怎么一扭脸就不见了,叫我好一顿找!”

易峋当然不会告诉他,方才带着秦春娇去脂粉铺子了,只含糊说道:“春娇想来山货铺子看看,我们就过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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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般想着,她转身将来人从头到脚打量了一番。

只见这人大约二十上下,眼目深邃,两道浓眉如剑斜入鬓里,齐齐整整没有一根杂眉,整张脸因而显得清俊干净。挺直的鼻梁,水色的薄唇,构成了一张极俊的脸。饶是陶婆子这等见多识广的妇人,心里亦禁不住咯噔了一下:“好俊的男人。”

然而俊俏到底不当饭吃,她见这人衣着平常,不似是能拿出那么多银子来的,那脸色顿时就有几分不大好看了。但转眼又看他身上穿着件皮袍子,皮面流光水滑,一瞧就是上好的皮料,心里暗道:即便你真是没钱闹场,届时把这件皮袍子剥下来抵数也尽够了。

想着,陶婆子脸上重新堆下笑来,向来人道:“这位公子,敢是要加价?”

青年微微颔首,还未开口,那王屠却是急了,急吼吼道:“陶婆子,你总要讲个先来后到。这丫头,分明是我先看中出价的!”

陶婆子鼻子里哼了一声,嗓子陡然尖利起来:“什么先来后到?自古就是一手交钱一手交货,你钱没到我手上,丫头的卖身契也还没给你。有了更好的主顾,我自然要掂量。你们买货的货比三家,我们卖货的也是这个理儿。今儿你和这位公子,谁出的价合适,这丫头就跟了谁走!”

王屠抓耳挠腮,虽则肉疼,却又不肯就此放手,便吼了一声:“那我出七十两银子!”

那青年也不瞧他,目光却落在了芸香身上,冰冷却又带着一丝不明的情绪。只听他轻轻说了一句:“八十两。”

王屠那张粗糙的铁锅脸顿时涨的通红,嘴里喷着沫子,大喘着气,两手搓了又搓,仿佛狠下了心,怒视着那青年,咬牙吼道:“九十两银子!”说着,又粗声粗气道:“后生,你敢是偷了家里的钱来胡闹。一个丫头,不值那么多钱!”

青年恍若不闻,淡漠的脸上波澜不起,只接了一句:“一百两。”

这话音落地,围观的众人顿时沸腾开了。一百两银子,依着如今的地价,可是能在乡下买上五六亩地了。便是要讨良家妇人为妻,也尽够了。这女子纵然有那么几分姿色,又哪里值得了那么多钱?这人,怕不是疯了。

芸香坐在那里,却已然呆了。

她是在做梦么,他怎么会来呢?还肯拿一百两银子,来买她?是了,她一定是在梦中。待醒来,她定然还在相府的柴房里。

然而,哪怕是梦,也让她多做一会儿罢。

望着那张朝思暮想的俊脸,她几乎痴了过去。

青年亦看着她,狭长的眸子里,深邃的如同一口井,令人透心也似的凉。

两人目光交缠在一起,他轻轻开口,无声的向她说道:“我要定你了。”

芸香分辨出他的口型,身子猛然一抖,回过神来,连忙将头埋了下去。

那陶婆子也呆了,哪里想到一个使女,尽管是相府里打发出来的,能卖上这样的好价钱?她定了定神,正要开口,一旁王屠却忽然暴跳起来。

王屠眼看着半路杀出个程咬金,到手的美人儿又飞了,满心又是不甘又是恼恨,一齐发作起来。肝火上窜之下,他竟而拔出了切肉刀,向那青年暴喝道:“我瞧你这小子,就是来捣乱的。一个丫头,哪里就值得了一百两银子?!今儿不给你个教训,你就不知道我王屠的字号!”说着,竟而拔出了切肉刀,就朝着那青年砍去。

人群一阵骚乱,更有几个妇人厉声尖叫起来。

芸香抬起头,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

切肉刀当头劈下,青年只一个错步向旁躲过,抬手便握住了王屠的手腕。

王屠挣了几下,只觉握住自己胳臂的手如同铁钳,自己平日里杀猪切肉也很有几把力气,在这青年手里竟无分毫的挣扎余地。

青年将他胳臂一拧,王屠只觉手腕剧痛不已,手一软,切肉就掉落在地下。

青年撒了手,王屠抱着胳臂杀猪也似的嚎叫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