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7.第四十七章

秦春娇却还没从方才的事里回过神来,易峋同那王掌柜的一来一往,令她吃惊不已。眼前的易峋,和那个记忆中的峋哥哥是那么的不同。

眼前的男子,不再是她的童年玩伴,不再是她青葱年少时的邻家哥哥。他已然长成了一个精明强干的男人,成为了她的主子。

易峋在面摊上坐下,见秦春娇在一旁低着头站着,微微有些奇怪:“怎么不坐?”

秦春娇垂首,咬了咬嘴,嗫嚅道:“我站着服侍就好。”

这刘二牛近年来是彻底落魄了,以前他还有个老娘,靠着老娘种两畦菜、养几只鸡勉强糊口度日。后来,他老娘死了,就没人管他了。他就在村中游手好闲偷鸡摸狗,秦老二也真稀罕他,还在村里时,有秦老二一口吃的,那就有他一口。秦老二离了下河村,他就真没着落了,沦落的四处打秋风。天天赖在各家门上讨吃讨喝,骂他,人家脸皮厚如城墙,打也打不走,都是一个村子的,你总不能为了口吃的打出人命来。

为人还特别小心眼,若是被打的急了,他明着干不了什么,趁着黑天今儿往你家门上挂个死猫,明儿拿粪涂了你家的墙。癞蛤蟆趴在你脚背上,不咬人恶心死你。

刘二牛这人也是贱的出奇,干活那是不会干活的,这辈子打死都不会干活,只要能混到口吃的,怎么着都行。白事帮人哭灵扮孝子,红事他跟一群娃儿抢喜钱,什么脸都不要。

村里人有时戏谑他:“二牛,我叫你一声孙子,你答应了我就给你一个肉包子。”

这刘二牛能立刻跪在地下,磕头喊爷爷,还自觉的占了大便宜,就这么个人品。

破着脸皮和一条烂命,他谁家门上都敢去,连易家兄弟俩都敢招惹。易家兄弟比他都还小个几岁,他也能喊哥哥,就为了口肉汤吃。横竖全村爷们儿差不多都给他当过爷爷,也不多这俩哥哥。

易峋与易嶟在院里干活时,为了进出方便,院门没关。刘二牛途径易家,就被那羊肉汤的香味给勾进来了。他已经连着许多日子没有沾荤腥了,闻到这味道哪里还忍得住,豁着就算挨上一顿老拳,也要弄碗汤出来喝喝。

这厮是本村人,走门串户,熟门熟路的连狗也不咬了。故而,他悄没声的进来,大黄一声也没叫。

秦春娇心里憎恶,扭了头不去看他,起身端起空碗,往后厨去了。

刘二牛那一双贼眼就盯在秦春娇身上,上上下下左左右右打量了个十足,心里暗自说道:以前在老秦家,只觉得这丫头生的水灵。这几年不见,就生成这么个模样了。

易峋看着刘二牛一脸色欲的样子,不由皱了眉头。

易嶟张口斥道:“刘二牛,你跑来干什么?这天黑时候,想是来行窃的?!”

刘二牛赶忙赔笑道:“哟,哥哥说哪儿话。我就是吃了熊心豹子胆,也不敢上哥哥家门上偷东西!兄弟这不是几天水米没打牙了,求哥哥们给口吃的。”

易嶟正想喝骂,易峋却说道:“去厨房给他拿块馒头来。”

易嶟略有几分不情愿,但听了哥哥的话,还是起身往厨房走去。

刘二牛见有戏,涎皮赖脸的打哈哈:“二哥,劳您驾,有羊肉汤您也给来一碗。有吃剩不要的肥羊肉,也给咱来一块。”这话便是无赖了,羊肉尽管不大招人待见,但到底也是肉。乡下人家吃口肉不容易,谁家会有吃剩不要的,还是肥羊肉。

易嶟被他气得笑起来:“合着,你这是来我们家吃晚饭来了?”

刘二牛嘴咧到了天上:“二哥肯留我吃饭,那更是感情好了!”

易峋知道跟他说下去,也是没完没了的纠缠。这泼皮适才盯着秦春娇看的样子,令他颇为不快,

只想尽快打发他离开,就对弟弟说道:“快给他去拿口吃的,打发他走。”

订阅率不足你会看见这句话看着前面峻拔的身影,她心中是五味杂陈,还带着一丝对于未来的迷茫不安。

在相府的三年里,她曾对他日思夜想,甚而幻想过或许哪一天她跟老太太出门时,能在城里见他一面。她不敢再肖想其他,只要能远远的看他一眼也是好的。

但她真的做梦也不曾想到的,她竟然会被卖给了他。

两人一路往西,出了城东集市,又进了西市。

易峋推着车子,在一间货行门前停下。

秦春娇抬头望去,只见这货行面阔三间,顶上悬着一座崭新的朱漆匾额,龙飞凤舞的刻着“盛源货行”四个大字,门上人进人出,热闹非常。她知道这家货行,在京里是极有名堂的,生意做通南北,从本方物产,到西洋罕物,无所不有。即便是相府,一年四节八时,但凡添置大宗的物件儿,也是到这儿来买办。货行的老板,在京中也算是有那么几分脸面,在相府大夫人面前也敢拿上两分乔。

她看了一眼推车上的皮子,心里暗道:他来这儿,是要卖货么?

易峋才将车停稳,门上迎客的小厮眼尖瞅见,立时三步并作两步下来,满脸堆笑道:“哟,易少爷又来送货了!”说着,回头吆喝了一嗓子。

门里立时出来两个青衣小厮,也不用易峋动手,便将那些皮料都抱进门去。

易峋回头,向秦春娇伸出手。

秦春娇怔了怔,不知他这是什么意思。易峋看她没有动弹,索性握住了她的手,拉着她一道往门里去。

秦春娇吃了一惊,下意识的就想将手抽回来,却被易峋牢牢的握住,似是丝毫也不许她反抗。

他的手掌宽大,掌心覆着一层薄茧,摩挲的自己手背有些麻痒。温暖粗糙却又孔武有力,仿佛就是她这一生的依靠了。

易峋拉着秦春娇进到了门内,熟门熟路的走到了内堂。

内堂上,那些皮料已堆在了一张八仙桌上,一老者正在一旁细细的打量着。

这老者穿着一件宝蓝色绸缎棉衣,须发花白,戴着一副玳瑁眼镜。一见二人进来,老者忙将眼镜摘了下来,面上堆笑,请二人入座,一面吩咐伙计上茶。

易峋便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了,秦春娇不敢坐,就在他身侧站了。

那老者看这女子生得秀丽脱俗,外头却穿着一件男人的皮袍子,怪模怪样,不知道是个什么来历,也不好问。索性装作不曾看见,径直向易峋笑眯眯说道:“易少爷今儿送来这些皮子,我已瞧过了。果然又都是上好的皮料,易少爷的手艺货品,那是不用说的。只是您也知道,这开了年,眼见天气就要转热,这东西就要派不上用场,别说那些寻常人家,就是大户人家也不肯拿出大笔的银钱来买。故而,咱们这一次交易,可不能再按年前的价钱来算了。”

这老者是盛源货行的二掌柜,专管货行进货事宜。易峋每次来卖皮料,也都是同他接洽。

这番话,是易峋早已料到的。

他面色如常,开口道:“王掌柜说的是,然而近两年京里气候不稳,已是连着两年下桃花雪了。虽是开了年,皮子也还有销路。”

王掌柜面上笑意渐深,眼角堆出了一条条的菊纹,他说道:“少爷的话也有理,然而这将来的气候是说不准的事,转暖却是一定的。咱们也只好讲讲当下了。”

易峋听了这话,倒也不气恼,只是又说道:“王掌柜,这两年间我但有皮料都是送到你们这儿来,再没去过别家。你适才也说,我的货品是没得挑的。咱们之前是订过合同的,每尺皮子什么价,合同都写的明白。这两年间,也不时有别家货行问我要货,但咱们既然有合同在前,又是老交情,我都一一回绝了。如今虽说还该按着合同的价钱走,但王掌柜既然开口了,我让一分倒也不算什么。”

那王掌柜笑的开怀:“易少爷是最讲交情诚信的,那自然……”

易峋不待他说完,便开口道:“然而咱们的合同,只到今年的六月。天水街上的茂祥货行,来找过我三回了。我原想着盛源是老字号了,冲着这块金字招牌,掌柜伙计们办事必然是依着字据来的。王掌柜今日这样讲,必定有你的难处。然而升斗小民也须得糊口度日,今年六月之后,咱们这合同就不必再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