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发生了什么?”
“是韩兵——韩兵那头传来的号角——”
清风心中一寒,有了一种不好的预感,他带着白炎奔向铁穆耳汗的营帐,还未到门口,便见铁穆耳汗衣冠不整的匆匆跑了出来。
“怎么了?”
“立刻点兵,韩兵那头只怕是反了,通知防守的驻军全力应战,派兵去东面城墙,谨防韩兵去城门。”
铁穆耳汗的睡意登时被全然惊醒,他回身去唤了副将点兵,又对着匆忙赶来的狄戈尔道:“你去韩营那头,我带兵前往城墙。”见白炎在清风身边,他伸手便是一抓,恶狠狠道:“正好,有你在身边,看他们谁敢轻举妄动。”清风闻言还想说话,铁穆耳汗却十分不耐的将白炎扣在了身边,道:“先生最好呆在帐内,刀剑无眼,若是有了闪失可不好了。”
清风知道如今形势不对,铁穆耳汗本此刻根本不会再听了自己的,遂看了白炎一眼,又对铁穆耳汗道:“韩兵虽然人多,但只要不出了城,咱们都可将他们灭在内部,特别注意城门的动静,万不可让晋兵与他们有所关联,否则城门一开,这城池便无法再保了。”
“啰嗦!”铁穆耳汗冷哼一声拉着白炎返身就走,清风在后追赶了几步,心中放心不下,却知铁穆耳汗所言不差,城战对决是武将的天下,自己去了也于事无补,于是深吸了一口气准备去看看狄戈尔那头的情形,谁料刚走了两步,便听远处士兵发出了惊呼,随即有人手指天空大声呼叫,他抬头一看,登时便惊出了一身冷汗来。
那天空纷纷扬扬随风而下的是些什么?!
他向前狂奔,仰头细看,却立时又向后退去,噔噔几步摔在了地面。
不可能!
绝对不可能!
他们是从何处而来?又如何而来的?
飞天遁地,他果真可以做到这般奇思妙谋?
“姬无瑕……姬无瑕——”他从地上爬起冲着空中狂叫。
“啪——嘭——”
无数的不明之物从空中落下,明灭的火折子在空中划出弧线掉落地面,随即驻地之中燃起了冲天的烈焰,一道一道映亮了天空。
清风愣愣的看着那一切,突然双膝一软,跪在了地上。
以彼之道还施彼身,自己加注在他身上的东西,他一笔一笔的还回来了……
他……
双眼一闭,清风在漫天大火之中慢慢的昂起了头来。
完了!
这汲水,完了……
“那些……是什么?”铁穆耳汗挟着白炎站在高高的城墙上,愣愣的看着空中飞翔而来的鸢,当那些十分接近的人影出现,白炎于熊熊的火光中看见了那漫天飞扬的红巾。
固于绳索的手脚骤然松开了,翼装承载着身子从空中滑翔,因风势过大,无瑕落下之时已过了韩军的营地,狄戈尔此刻就在他的附近,被天空突降的火球困在了原地。
无瑕扯开翼装飞身而出,将陆续落下的晋兵召集在了一起,当看见从那头冲出的柳洛冷时,他扬臂一呼,柳洛冷顿时露出了笑意。
“我便知道,一定会是你!”
“按照先前所说,大家各自行动!”
“柏阳,城门就交给你了!”柳洛冷回身唤了柏阳,柏阳将头一点,直奔东面城门,秦篪见状带着弓与薛长安等人紧随而去,缠绵与鬼翼一步不顿直奔另外一头,明威与云岚则跟在无瑕身边,随着柳洛冷往了铁穆耳汗的营地而去。
大火肆掠,狄戈尔见韩兵尽数冲向东边,心知不妙,一回头间竟又见那火光中走过的一人浑身素洁,颈间红巾猎猎而动,神态像极了冷公子其人,他心头大骇,手中巨斧便是一甩,眼见那人还在那里,岂料一眨眼间便已不见了踪影,他惊疑不定,向前赶了几步,却见几道拔地而起,直奔了那头的营地,即将消失之时,其中一人于空中回过了头来,只那一下,便令他周身彻冷,如坠冰窟。
是他!
姬无瑕!
他居然入了城了!
“来人——快快随我回转,去护将军!”已经再也顾不上这头,狄戈尔大喝一声勒马回转,奔向了自己的营地,随着他的离去,大批的韩军如汹涌的潮水般四散而出,再也无法制住。
“没人!”
“这里也没人!想来是察觉了咱们的意图,铁穆耳汗带兵去护城门了。”发觉帐内无人,柳洛冷回头遥望了远方,然后示意了一下,指向了不远处的一道营帐:“清风便在那头,他不是武将,想来不会在城墙之上。”
“我们去将他擒住。”明威话音刚落,便听帐外搭弓拉弦之声,他抽出长剑将无瑕一挡,道:“小心!”
箭矢如蝗,破空而入,随即大批赫兵冲入了帐内,进了里面,却发现四面空空,竟没有一个人影。
“跑了?给我追!”
带头的将领一声令下,士兵们皆随即追出了帐去,当人影散尽,那营帐的顶上却悄声飘下四道身影,一晃之间便出了帐去,没入了夜色里。
“调兵,给我全力保东门。”狄戈尔回转之后不见铁穆耳汗,遂调集精兵前往城门,那通往东城门的路径如今已陷入混战,虽有韩兵相助,秦篪等人依然陷入了苦斗,随着更多赫兵的加入,双方悬殊愈见明显,当无瑕等人赶到之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种情形。
“无瑕!”
见眼前形势危急,柳洛冷出声一唤,无瑕则抬眼看向了城墙。
那里便是东面的城墙,也是大家现在所争所保之地,只有靠近了那里,才有机会打开城门,迎大军入城!铁穆耳汗现在必定就在那里,所以,一定要过去!
“柳大哥,我们过去。”话音尚在唇边,无瑕突然腾空而起,在众人还始料未及之际,便已远远去了数米,柳洛冷与明威云岚见状忙起身一纵紧紧相随,无瑕身如飞絮,于乱阵之上飘摇而过,一气终了,借脚下士兵之力再次跃起,如翻飞的蝶翼,遥不可及。
铁穆耳汗看着那身如长虹贯穿夜空的身影,竟有了瞠目之色,他不知道是自己的错觉还是那真的是一道人影,他将双手松开向前迈步想要一探究竟,白炎却于他的身后突然发出了一声轻笑来。
“你笑什么?!”铁穆耳汗有些恼怒。
白炎却痴了双目看着那越来越近的身影,然后竟堪堪的落下了眼泪。
“我笑……因为我看到了这世上最美好的东西,我知道他会来找我,却从未想过,他会如此义无反顾,他终于,也为我拼了这一场!”
白影落定,红巾飞扬,无瑕款款走了几步,于那头看着那噙着泪水对着自己微笑的男子,轻轻吐出口气来:“孟白炎,你欠我的一生一世,何时偿还!”z
疾风骤雨不足以形容此时此刻的情形,因南宫陌的出现,对峙双方的形势有了明显的变化。相对于晋兵的忐忑而言,南宫陌显得更为坦然。从被抓被俘,他就已知道会走到今天这个地步,死对他来说并不可怕,在他身边死去的将士已经太多太多,他不认为自己的命会比其他人珍贵,可他却知道,自己的价值的确会高于其他人。
双眼透着期望望向了前方,想要在人群中寻找那人的身影,当发觉带兵前来的并非是孟昶龙时,他竟长长松了口气,继而漾起了一丝笑意来。
很好,至少他不用看着这一切,也就不会让他左右为难,举步维艰!
双眼又是一动,游睃着扫过动荡不安的人群,细细看着那充满了关切的每一张脸。
河儿他……
也不在!
如此……甚好!
那孩子自小到大都跟在小侯爷身边,如今小侯爷人在敌营,他却又在何处?没想到东都一别,至此已是如此地步,自己从今开始不能再陪在他的身边,希望他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唔——”压抑的呜咽从南宫热河的喉间发出,那充血的双眸清晰的倒映着爹爹挺得笔直的身影,他的双手死死的抠在泥土里,却无法动弹半分。当毡布掀开的那一刹,他便已经看清了囚车里的那人是谁,他十分清楚清风将爹爹推倒阵前的用意,所以他双臂一挣想要不顾一切的去靠近,可是,那数以百计的人群被死死拴在一起,阻挡了他的前进,而就在那转瞬之间,少卿与白泽从左右两侧将他的双肩一压,将他牢牢的扣在了原地。
“放开!爹爹——”喉间爆出了咆哮,与之同来的是城墙上呼啸的利箭。因发觉拒马旁的百姓有了异动,铁穆耳汗令人射箭示警,仅那一下,便让如待宰羔羊般的百姓们发出了惊慌的喊叫。
“救救我们……将军……救我们……”
“我还不想死——不想死啊——”
哭声喊声汇成一片,南宫热河的呼唤终被湮没,与爹爹咫尺天涯。南宫陌回头望了一眼,带着一种难抑的心痛看向了与自己一样无力挣扎的百姓们。
“我南宫陌……愧对大家……”呢喃低语,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而感到叹息,南宫陌长长叹了口气,双手一搭,举至眉间,对着挣扎的百姓们深深鞠了一躬。
南宫热河怔怔的抬着双眼,看着爹爹那从容的模样,突然间泪如雨下。
爹爹,河儿在这,你看我一眼,看我一眼……
爹爹!
“清风先生有令,命你等自现在起退兵关屏,明日日之内若见一兵一卒,我们便每日杀一百人,今日午时前你们若还不撤离——”囚车一晃,门锁开启,南宫陌被推车的赫兵左右一拉出了车去,一人将长剑抽出架在他的颈间,继续扬声道:“就先杀了这些百姓,然后是他!再然后便是你们的小侯爷!”
“清风狗贼,有本事放马一战,用人质威胁算什么本事——”
“呵……这战场上本就不是你死便是我活,能够克敌制胜便是本事,慕枫,你若还顾及南宫陌的这条命,就乖乖的带着人马后撤离去,否则,便让孟昶龙来替他和孟白炎来收尸吧。”
“清风!好歹你也算是晋人,为何这般助纣为虐,你当真不怕来日命丧九泉魂归故里之时受万人唾弃不耻吗?”
清风闻言深吸了口气,双眼仰望了一下天空,继而掸去了发间雨珠,微微一笑,道:“我早已没有了家国,还怕什么呢……”
当一个人再也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失去的时候,又还会怕什么呢!
“清风言已至此,慕将军是去是留自己决定,时间紧迫,将军可要好好考虑,别说我没给你选择的余地!”
马蹄在原地跺了一跺,慕枫稳住马儿望向了那一直默默无言的南宫陌,长声而道:“先生受苦了,慕枫定想办法救先生出来!”
南宫陌却双眼一抬,看着他露出了一丝笑意来。
“慕将军,请代为转告侯爷一句,我南宫陌死不足惜,吠承啖后援大军就在眼前,南宫不能以一己私欲而罔顾战局,我以后不能再随在侯爷身边,还望他多多保重,还有就是,让我儿热河……好好活下去!”
“先生?!”强烈的预感促使慕枫高叫出声,南宫陌眼中一凛,见身旁士兵不备,突然双手一伸抓住了剑身反转向后猛的一刺,那三尺青锋剑竟就此穿过他的身子,带着血肉贯穿出背,血溅了泥泞。
万物俱籁,那突如其来的一幕刺痛了所有人的眼,南宫热河愣愣的看着那一切,突然间大喝一声挺身而起,狂呼着向前冲了过去。
不!
不会的!
不会的!!
“爹——”
如石破惊天,所有人的视线全被拉到了那一处,南宫热河双目透血,竟生生将身旁二人一并拉起,随着他的脚步向前冲去。
人群被动的一个接一个被拉起,而就在那一瞬,城墙上的箭矢如宣泄的洪流般铺天盖地卷了下来,少卿与白泽拼尽全力的为南宫热河抵挡着箭矢,随着身旁之人一个个的倒下,那牵连相绊的众人也到了生死边缘。
南宫陌的突然自尽令局面失去了控制,铁穆耳汗令人射杀被推到阵前的百姓们,慕枫身边的弓箭手同时进行了反击,城门外的赫兵慌乱的后退,却因城门的关闭而陷入了死局。
倒下的尸体越来越多,少卿与身边剩余的御林军趁乱夺了兵器抵挡着箭矢,努力的向着射程外而去,然那一地拖曳的尸体却使他们行动迟缓,眼见便要不敌,那紧挨着他与白泽的两名御林军突然挥剑断臂,以血淋淋的残躯给了他们三人自由。
“走啊——”
悲呛的呼喊裂人心扉,那以生命为代价让他们自由的御林军重新汇聚起来,挡在了他们的面前,当呼啸的箭矢密密麻麻扎入身躯,那几人努力的昂起头来,一动不动的站在了原地。
“走!”白少卿没有回头,他知道自己身后现在是怎样一副情形,也知道无论做什么都已经无法挽回一切,他用尽全力的将南宫热河推向前去,南宫热河狠狠一扑到了爹爹身旁,拼命的拉起他的身子,却因双手与少卿白泽相连而无法将他负起。
“我来背!”白泽从他手中抢过尸首反手一扣,与少卿带着南宫热河一并后撤,到了两军对垒中间,慕枫带人冲出阵列迎上前去,以扇面相围将三人挡住退回了阵中,随即马不停蹄的向后回转。
那一切发生得那么突然,从变故发生到最终结束不过短短一段时间,然悲壮的过程却强烈的冲击着每一个人的心。清风站在墙头看着那一幕,直到最后竟都未回过神。
南宫陌死了……
就那么转瞬之间,那与自己相识了数十年的人就那么没有了!
那一剑刺得何其决绝,他用他的性命做了与自己的了断,他知道若是晋兵妥协便会失去了所有的机会,所以,他不留余地的为他们做出了选择!
南宫陌……
你狠!
你竟可以不要自己的性命!
你怎么能这般毫不犹豫!
南宫陌,南宫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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