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由自在的日子,仿佛林遥走起路来晃晃悠悠的步调,就那么一遛弯儿地过去了,如山歌般的岁月,简单而“快”乐。
一年又将近尾声,冬月二十九这天,林荫庄的马车驶出了戴垟,驶上了官道一路向北。风尘仆仆的马车里,中间放着的是一担货物,左边坐着林毅,方菲抱着林遥坐在右边,以及念伊坐在旁边。
“毅哥哥,你……好像很不轻松的样子。”方菲见对面的林毅默不作声,脸色还隐隐有些忧虑。
“嗯、近乡情怯吧!”林毅回应。
“都还没出乐清地界,离京城远着呢!你就近乡情怯了?”方菲苦笑道。
“一晃眼,离家已是整整八个年头,岁月蹉跎,魂牵梦萦回故乡,真的踏上了归程,嗨……”林毅叙说着,不禁浩然长叹一声,“却发现自己年纪成长了,胆儿越来越小。”
“你压根就不是胆大的人。”方菲抢白道。
“是、是没胆量,一想到要直面泰山大人,我心里就有压顶的感觉,虚得慌。”林毅直言不讳,当初私奔若不是方菲的决绝,两人的姻缘恐怕要等到下辈子。
“当年离家出走,我义无反顾,如今回去我是理直气壮、堂堂正正的。”方菲坦荡率性,望了一眼儿子底气十足。
“是的、是要拿出勇气面对的。”林毅豪情顿生,语调忽然却又变了,“菲儿,你说我们带着土产回去,真的合适么?”
“土产怎么的了?”方菲反问,犀利地又道:“哪有你这样的人,看不起自己种出来的东西,我认为没有比土产更合适,这些土产有我们的辛劳汗水,是我们的真心实意。”
“我是只怕、只怕岳父看不上。”林毅讪讪地,心里却坦然不少。
“某个人呀!原本自然大方看着挺顺眼,然而却不满意自己,老想打肿脸来充胖子——讨厌!”方菲随口造了一句非常俏皮的歇后语,使得林毅目瞪口呆,连旁边的念伊都忍不住抿嘴偷笑。
被妻子这么一说,林毅摆正位置、调整心态,觉得确实没必要妄自菲薄。再看这些土产,并非拿不出手之物,蜂蜜、栗子、红枣、花生、还有茶叶“芳露”、木耳、以及好几包晒干了的蘑菇。从今年初夏妻儿与念伊那次采回南风菌、木耳,之后不断地采回雪菌,青头菌,鸡油菌,鸡脚菌……形形色色的各种菌让林毅大开眼界,同时也大饱口福,眼见茶子树底莫名其妙地生长蘑菇,更是令林毅惊奇不已。
林毅有点想不明白,其它果树底下都没有见到蘑菇生长,为何单单从茶子树底恁地冒出来?老天爷只是沉默地微笑,林毅从城里来到乡下,感受到许多的神奇,就像“雷公菌”到底从何而来,难道真的是打雷下雨从天而降么?没能找到答案。
但肯定的是,无论是“雷公菌”还是“南风菌”、“青头菌”等,通通都很够味。而这些蘑菇采来新鲜的若是煮汤,煮面汤面更香,煮鱼汤鱼更香;晒干了的若是炒菜,炒鸡蛋味道倍儿棒,炒鸡肉味道更棒。林毅吃多了,自然分辨出蘑菇的味道各有不同,觉得口感最为别致的要数“鸡脚菌”,嚼在嘴里有韧劲,吃进肚里回味悠长。
有天,封黎在林荫庄看到簸箕里晒着蘑菇,跟林毅谈起各种菌子,又让林毅长了不少见识,终于真正认识到野生的蘑菇是好东西,价值要比瓜果贵。
这些蘑菇,其中最有价值的就是鸡脚菌,因为它确实很好吃、很独特、很不寻常,据经常去采蘑菇的人说,若是采到了鸡脚菌,那绝对是运气特别好的日子,因此鸡脚菌通常有市无价。况且,鸡脚菌即使是群生,数量也不会很多,但个头够大。而独生的鸡脚菌个头会格外大,刚破土就像一把收拢的伞,生长、撑开、长大、大、大……可以大到一览众菇小,拿在手里仿佛真的可以当伞。
即便鸡脚菌如此稀奇,那片茶子树林里却生长了不少,使得林毅吃上了瘾,吃不完的都晒干了,存放起来就变成罕见的货色。
车马连日往北走,六天后的傍晚时分,赶到了一座大城。在林遥的眼里,还没见过如此繁华的城池,潮州与之相较,那是远远不及。
进入杭州,车马在一家金字招牌“悦来客栈”的门前停下,夜幕降临自然是准备要住店打尖。坐在马车前头的除了马夫阿炳,还带着一位叫“阿忆”的家丁,是来充当挑夫的,此时林毅已经步入客栈寻问房间,念伊、方菲抱着林遥也下了马车,阿忆便从马车里将那担货物挑出来。
主仆六人在“悦来客栈”住了一宿,次晨用过早饭后,打发阿炳赶着马车原路返回林荫庄,又吩咐阿忆在客栈等候,林毅便带着妻儿、念伊向大街上走去。
回京城拜见岳父岳母,光有那些土特产干货,当然是不够的,方菲作为私自离家八年的女儿,路经“上有天堂、下有苏杭”之地,又是在寒冬临近年关的时节,为父母亲买几件棉袄锦袍也很应该,必须的要有这份孝心。
顺利地选购到满意的物品,林毅就不再耽搁了,回到客栈带上挑担子的阿忆,主仆五人立即去往码头,搭乘客船继续归程。从杭州乘船,走运河、长江水路可以直达郢都,比陆路坐马车要方便很多。
“这一路上,遥儿不怎么爱说话。”客船里林毅眼望妻儿说道。
“难得离开家里,估计是有点怕生吧!”方菲也望了眼儿子,回答道。
“哼……”林遥吭了一声,眼睛骨溜溜转动。从林荫庄出来到现在,几乎都在娘亲怀里抱着,身上还被裹着厚厚的棉衣,感觉简直像个粽子似的,索性就呆着懒得开口。
“寒风扑面,怕是冷着了。”林毅伸手帮儿子把帽戴实,紧紧捂住了耳朵。
“不冷、不冷!”林遥晃动脑袋反抗。
江南繁华,至京师沿途有大量城池,客流真是不少,船上成群的乘客,发出叽叽喳喳、嘻嘻哈哈的声音。
“客官,收银了。”这个声音当然最为清晰。
“收银了……”
“客官…”
“给,五人。”林毅掏出三两银子递过去。
“哪五人?”眼前的伙计随口问了句。
“呐,我们五人。”林毅指示道。
“五人……”伙计瞄了一眼,又瞄一眼,然后确认了说道:“你们哪里是五个人?四个人,找你六百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