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制艺的内容,格式都有严格的标准和要求,可以说制艺本身就是在一个框架内戴着镣铐跳舞,但即便如此,也有作的好的和作的不好的。
陈景书于后世时,提起八股文必定是遭所有人唾弃的,那就是和女人裹脚一样是老旧的,封建的,应该扔进垃圾堆里的东西。
可实际上八股到底是是什么,十个骂八股的人里面,恐怕九个都不甚了解。
陈景书当年也是那九个之一。
他只听说八股迂腐死板,完全限制了人的想象力创造力,因此八股文考出来的都是些呆板的木头人,可当他真正开始了解八股文之后却发现,八股取士确实有其弊端,但却绝不是一无是处。
至少在这个时代,这确实是目前相对来说比较好的一种选拔人才的方法。
八股文呆板是真的,它既不能天马行空,也不能挥泄才华,否则多数是写的出格被黜落。
可八股取士选拔的本就不是什么科学家文学家呀!
要说起来,科举选拔的是官吏,而对官吏而言,最重要的要求就是能够充分理解并有效执行上级下达的任务,而不是拿到了上头的旨意只管由着自己的性子自由发挥。
别说是古代,就算是现在也不许这么搞呀。
何况如今考科举是唯一的出路,至少对于真正想要走好仕途的人而言是这样的。
就算对八股再怎么不满意,也得先走过了这条路,走到了姐姐,才有资格和能力去抨击改变。
想通这一点,陈景书倒是不对学制艺抱有隐约的厌恶心态了,他心态变了,学起来自然也比之前轻松些,虽觉得辛苦,却不再痛苦了。
如今陈景书主要学的是破题,每日王撰给他留下题,不需写完,只需写破题的部分就好,每五日才写一篇完整的制艺。
因破题是一篇制艺的核心,因此但凡学制艺,务必要把破题练好,只有破题破好了,后面的文字才有写的必要。
倒是没多久陈孝宗对陈景书建议,有空了可以常去林如海那里请教。
科举考的不仅仅是制艺优劣,同时也有官场人情,和对主考官心态喜好的把握,而时局动向中,有些敏感的东西也是得避开的。
这些王撰教不了他,还得林如海才能指点,何况林如海本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这些事情他比谁都清楚。
陈景书觉得自家父亲说的很有道理,便也常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对他自然也是悉心指点,尽心尽力。
因这也不是一时之功,陈景书便每月选了自己功课当中自觉最好的带去给林如海看。
只是他去个三回,就总有那么一两回是恰好能遇着黛玉在林如海那里的。
一次两次还是巧合,可走了几回之后,陈景书又不是真的八岁小孩,自然也察觉出几分意思来了。
嗯,黛玉如今灵秀可爱,以后也定会是个美人,最重要的是,两人可以算是一起长大,倒是比这年头常见的盲婚哑嫁要好多了。
这么一来,陈景书对黛玉也有了几分亲近。
虽有两家长辈的默契,但陈景书却还是小心一些,他每次与黛玉见面相处,必定是要有长辈在场的。
如今他们一个八岁一个五岁,相处时又有父母长辈并一群丫鬟婆子在场,如此谁也说不出什么闲话来。
若是这样都能说闲话,那恐怕反倒是说闲话的人要被骂龌龊了。
时间在陈景书每日的辛苦和王撰越发严格的要求中悄然而过,等王撰开始要求陈景书每日一篇制艺,且需写完全文的时候,已经是第二年的三月了。
三月陈府园子里的桃花开了,绚烂如烟霞,十六这日却是陈景书的生日。
因只是小生日便也不大办,只在家里摆几桌席面,有头有脸的丫鬟婆子们跟着热闹一下,另外多发了半月的月钱罢了。
他们家人口简单,因此事情办起来也利落。
吴氏倒是和往年一样亲手给陈景书做了件新衣,陈孝宗则洋洋得意的给了陈景书一块怀表。
怀表这东西如今也是稀罕物,陈孝宗的这个乃是金色表壳,面上是镂空的花草纹,中间镶嵌一块红色宝石,轻轻按一下表壳弹开,里头的指针上也嵌着米粒大小的宝石,整块表看起来精细华贵,挂在身上神气的很。
陈孝宗还一定要陈景书戴上试试看,天知道陈景书觉得自己的衣服配怀表是多么的违和感满满。
可惜陈景书再怎么无奈,陈孝宗和吴氏却一个劲的夸好看,没办法,他也只好戴着了。
倒是让陈景书没想到的是,他第二日去林如海那里,林如海也贺了他的生辰,说他又长大一岁,又说没什么礼物相赠,送了他几卷书,却是自己精选抄录成册的制艺文集,勉励他好好读书,陈景书连忙谢过。
只是回去一看,书上的字迹一半端庄雄秀,稳健老道,显然是林如海的,另一半却灵秀清雅。
嗯,这又是谁的呢?
陈景书脸上不禁笑意渐深。
陈景书于这个倒是不在意,当年发现他爱写字的时候,父亲陈孝宗简直乐坏了,颠颠的去给他搜罗了一堆名家字帖,真迹也有不少,还有一些陈孝祖留在扬州没带来京城的,也被陈孝宗挪用给陈景书了。
没其他,就培养点眼界。
陈景书的字小小年纪就能写的颇具神采与陈孝宗的努力绝分不开。
因从小见的多了,陈景书对书法也没啥狂热的爱好,他只将这作为为科举加分的工具而已,此时倒是没什么激动的,只问:“大伯叫我来什么事?”
陈孝祖道:“去过贾家了?”
陈景书点头:“是,刚回来,大伯问这个?”
如果林如海在贾家陈孝祖问了倒也正常,可一个林黛玉应该还不至于让陈孝祖关注吧?
陈孝祖道:“你特意跑了一趟,我难道不该问问?”
说到这里,他抬头看眼陈景书,啧了一声:“那可是个姑娘,你从小对哪个姑娘多看过一眼?”
瞧这话说的……
陈景书无奈道:“林妹妹孤身一人在京城,她到底还叫我一声哥哥,我自然该照顾些,何况上回她来时我瞧着贾家那边对她不像是太妥当的,否则何必巴巴的自己跑一趟?”
就因为觉得黛玉可能过的不像外人想象的那么好,他才会想要亲自看看。
陈孝祖哦了一声,又问:“说上话了?”
陈景书很老实的摇头:“没有,我原只想着能叫来她身边的丫鬟传个话,好些也不过是能请她出来,隔着插屏说,毕竟都道贾家公侯之家,想必规矩是大的,哪知道……哪知道贾家的老太太竟是直接把我叫进她房里去见面,他们家其他几个姑娘可都在呢,这般我又怎么好对林妹妹说什么。”
陈景书提起这事就郁闷,贾家简直不按套路出牌啊!
陈孝祖终于露出个笑脸来:“贾家规矩大?你在京城住久了就知道了。”
他们家若是真的规矩大,外头还能有那些乌七八糟的事情?
干着御史这活儿,陈孝祖别的不好说,可但凡京城里谁家有了点可指摘的事情,总有人能把折子递到他面前来。
些许小事劳烦不得皇帝,但在陈孝祖面前刷一刷存在感还是可以的。
不过……
陈孝祖道:“我却不知你还是个君子?”
陈景书茫然的眨巴了一下眼睛:“什么君子?”
陈孝祖道:“你今日做的难道还不算君子?”
听到这话,陈景书想了想:“您说的这个君子……恐怕不是在夸我?”
陈孝祖笑道:“只觉得你平日不是个规矩严苛死板的人,怎么遇上这事就不一样了?”
他说这话倒是想起扬州家里来的信中提到陈景书和黛玉的事儿,陈孝祖倒是不觉得有什么,除非女孩子家风品性都不好,否则陈孝祖不觉得有哪家的姑娘是他不敢要的,至于说妻族带来的问题,在陈孝祖眼中这都不算事儿。
解决这点子事情的本事都没有,他当年凭什么不到在不到四十岁的年纪就让皇帝提拔他做左都御史?
林如海他是信得过的,当年若非看中林如海的品性,再加上与林如海气味相投,说是师生更似知交好友,以陈孝祖的性子可不会提拔什么人。
如今既然有意说林如海的女儿,陈孝祖倒也觉得不差,这也是他任由陈景书打着他的名号在贾府给黛玉撑腰的原因。
倒不指望两个孩子如今就有什么,毕竟两人年纪都不大,只当朋友兄妹处着也行,日后若真有心,事情也就成了,若无意,他们做长辈的也不至于强求。
只是他方才听说陈景书给黛玉送的竟然是什么精选的制艺文章……这个……
有这么办事的吗!
如今听陈景书的话,陈孝祖更觉得不对劲了。
陈景书自己倒是没觉得哪里不对劲,他解释道:“我虽不是迂腐刻板的人,但世人如此,又有什么办法?我若只图自己一时痛快,与她随意了些,日后真有什么话传出来,她又该怎么办?我是男子,有什么话不过笑谈罢了,可于她来说却关乎一生,这哪里能胡闹?我既然担不起责任,也不能在出事后有本事护住她,那就万不可做混账的事情,否则不是比混账还不如?”